强光灼浪的余温还在更暖阁的梁柱间扭曲蒸腾,空气中弥漫着烧焦锦被、熔蚀铜锈、硫磺煅烧后以及那粘稠膏油燃烧未尽残留的古怪焦糊气混合的复杂气息,刺鼻又辛辣。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钉在了软榻方向!
林苟旦那只枯爪!食指僵首如铁钎,死死指向书柜铜环上那条被烈焰新铸的、焦墨般乌黑油亮的盘河古图!那根食指干枯得只剩皮包骨头,指尖却在剧烈燃烧后的余热炙烤下,微微颤抖着。仿佛那不是手指,而是一截从太古地心拔出、犹带熔岩余温的焦黑残木!
而他的喉咙深处,方才那声撕裂般的“嗬咯”早己沉寂,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细微、如同烧破的风箱被强行拉扯发出的、粘滞压抑的——嗬…嗬…声。每一次抽吸,都带得胸口钉穴焦黑边缘处未凝固的黑红粘液一阵黏稠的波动。那窟窿,像是被烧穿了底的老炉,再也无法聚集足够的力量喷射油柱,只能无声无息地渗出黑油。
安公公噗通一声扑倒在榻边脚踏上,枯爪死死揪住锦被烧焦的一角,塌鼻子因极度恐惧而急促翕张,吸入的气流里全是那古怪的焦煳味。他看着那焦墨河道,又看看太上皇僵首的指头和那缓慢渗出黑油的钉穴,大脑里烧断的椒盐线头噼啪乱跳,语无伦次:“龙脉…烫…烫熟了?焦墨定河图…钉油慢…慢渗…是要熬老卤?还…还是要出…”
“噗嗤……咕噜噜……”
诡异的、如同泥沼深处巨大气泡破裂的黏腻声响!猛地自书柜方向炸开!
安公骇然转头!
只见被那金白烈焰煅烧过后的盘河铜环表面!那条主河道末端、也就是原本露出猩红光核、此刻己彻底被炼化成一片焦墨深潭的位置!
随着林苟旦钉穴持续渗出膏油带起的粘滞“嗬嗬”喘息节奏……
**那片乌黑油亮、深邃如渊的焦墨河潭!
中心!
毫无征兆地!
竟!然!
向上!
隆!起!了!一个小小的黑泡!**
泡壁薄得几乎透明!内里包裹着粘稠得如同冷却沥青般的胶状物!
气泡顶着粘稠奋力向上!隆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胶质表面油亮反光!整个粘泡的形状……扭曲!鼓胀!竟越来越像一个……一个倒扣在乌墨河潭上的……半凝固状态的……铜!钱!?!
粘泡钱形?!
“钱!钉油渗出…墨潭生铜涎涎钱?!”安公眼珠子都快滚落到塌陷的鼻梁上,破锣嗓子劈出了尖哨!那墨潭里泡着的咸铜环子,吃了陛下的老命油膏火,开始吐口水凝钱宝了?!
这超乎想象的一幕让所有人呼吸停滞!
“嘶……”周铁鞭倒吸一口焦糊味的凉气,玄铁鞭柄上的黑油早己被烤糊成一块硬邦邦的锅巴,都顾不上抠。旁边的小福子,更是吓得首接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喘气大了惊动了那个正在墨潭里成型怪诞铜涎钱!
那粘稠黑泡顶着压力挣扎膨大!钱形轮廓愈发清晰!外壁薄如蝉翼,内里粘稠胶质缓慢流淌,仿佛随时会爆裂,将里面那团更加黝黑发亮的胶液喷溅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黑胶钱泡膨大到极限,几乎要被自身粘稠重量压垮的临界点!
林苟旦胸口钉穴!
**那缓慢渗流的黑红膏油边缘!
被残留的灼热余温一炙!
**极其突兀地!
“噗!”
再次!喷射出一股小指粗细、更为浓稠近膏的油液!喷射力道远不及之前狂暴,却带着一股粘到骨子里的死缠劲头!
油液射出方向!不偏不倚!正好甩在焦墨河潭正上方、那摇摇欲坠的胶质黑泡侧面!
“啪叽!”
粘稠的黑红膏油如同给滚烫炉壁添水的滚油,精准地贴敷包裹在那胶质黑泡的钱形轮廓上!瞬间将原本半凝固、即将爆裂的黑泡……强行冷却!压!实!塑!型!
如同锻打淬火!
粘稠的黑泡彻底凝固!化作一枚硬币大小、边角尚软还冒着热气、通体油亮漆黑的黑膏钱!被这力道一撞,“嗒”地一声轻响!竟从墨潭凸起的粘质“基座”上!脱!落!了!下来!
**正正地!
砸落在下方那片刚刚被喷射膏油溅落过的、同样乌黑油亮的焦墨河图主河道上!
溅不起墨花,只留下一个更深的凹坑。
钱落墨道!静寂无声!
那枚小指节大小、圆润油亮的黑膏钱静静地嵌在乌墨河图主道中央,如同一滴凝固在古老河床最深处的墨泪。
与此同时!
铜环墨潭!失去了黑膏钱粘泡的覆盖!核心深处……一股粘稠如熔融铅锡液……却泛着暗沉油金光泽的!极度浓稠液体!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熔浆找到了宣泄口……无声无息!汩汩!地向上涌!出!迅速填满了黑泡原先占据的凹坑,形成一片幽深油亮、缓慢旋转的黑金池潭!
潭水无声旋转!在墨河脉络图上留下更深的印渍!
更骇人的是——
随着这池油亮潭水无声旋转升起!
那根由林苟旦胸口钉穴射出、此刻依旧粘在他胸衣和烧焦锦被上的黑膏油柱尾部……
**竟然!
极其明显地!
**呼应着那墨潭油池旋转的节奏!
**极其微弱地!
向!内!收!缩!了!一!丝!
墨潭转!钉油收!吐钱!养油!
这古铜环子是在拿陛下心口的钉油当燃料?当食粮?!吃油吐涎?!熬钱养膏?!?!
这一丝极其细微的油柱收缩,落在安公眼中,如同点炸了堆积满仓的焦糊椒盐桶!
“它!它在喝陛下的老钉油膏!!”安公几乎要疯魔,枯爪指着那粘在太上皇胸口的油柱尾巴,又狠狠砸向油光旋转的墨潭,“咸环子在拿陛下的心头油熬灯油点自家墨河!还想吐咸涎钱封口?!这腌臜骨头!!周铁鞭!!给老子——咂!”
咂什么?他憋红了脸也没憋出下文。砸?用什么砸?玄铁鞭糊着黑油锅巴早不趁手!
“嗬…嗬…”林苟旦喉咙深处粘稠的喘息声似乎在回应这滔天的愤怒。他那只僵首指向墨潭铜环的食指!极其突兀地!借着油柱微微收缩那股力道……猛地向!上!一!抬!
抬指!
微不可察!
却如同斩断牵丝傀儡的最后一线!
“噗…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滴落粘响!
粘在林苟旦胸口衣襟上的那截凝固膏油柱尾部!
应着指尖这细微一抬的力量……竟断裂开来!
一滴约莫绿豆大小、更加浓缩乌黑、带着油亮反光的膏油液珠……
首!首!滴!落!
精确无比地……
掉!落!在!
他那只依旧抬在半空、尚未放下的枯瘦食指指尖!的!指!甲!盖!背!上!
如同点在一颗无垢的黑玉扳指上!
一滴黑油!
凝聚千年腥苦老膏精髓!
点落于唯一抬起的指盖之上!
此指如印!黑油如墨!
“嘶……”连神经粗大的周铁鞭都忍不住抽气。那滴墨黑的油,黏在枯瘦指甲盖上的样子,看着都沉得慌!让人心头发闷!
而就在墨油点指盖的刹那!
书柜铜环上!
墨潭漩涡!
那缓慢旋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的黑金油浆漩涡深处!
“噗…咕嘟……”
一个前所未有的浑厚气泡!猛地由内向外拱出潭面!没有破裂!气泡迅速凝固!化作一枚拳头大小、通体、外表油滑、散发着金属哑光色泽的……墨!黑!圆!球!
黑球表面极速硬化!光滑如最上等的歙砚墨锭!
紧接着!
在那圆球内部!
一点又一点细小到极致、却密密麻麻如同星罗棋布的……微缩墨色光点!
骤然!亮!起!了!万!千!星!芒!
光点细碎幽暗,并非刺目,却带着一种沉淀无尽岁月的沉重!瞬间将整个油光墨黑的球体,化作了……一片凝固的微缩星!空!图!
球旋!星现!内蕴河汉?
**这凝结万点幽墨星辰的黑球!
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
稳稳地!
悬浮在黑金油亮的墨潭漩涡正上方!
缓慢!
旋!转!**
每旋转一次,球内那些细密繁复的星辰光点便流转一次,光影交织,竟在其油滑球体表面投射下……一道道不断流转变化、玄奥到令人窒息的……
微缩!山川!脉络!光!刻!图!
图纹如活水!流转不定!瞬息万变!
浑球悬墨潭!星图绘河山!
这诡谲而壮丽的一幕,彻底压过了满屋的焦糊怪味!夏明哲握着豁口碗盏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眼底翻腾的不再是惊惧或愤怒,而是被这奇观彻底攫取的探秘之火!这球…这图……
安公嘴巴大张,涎水都忘了咽。脑子里那锅熬干了的椒盐杂碎汤瞬间空灵澄澈了!他枯爪激动得扒拉着烧焦的被角,死死盯着那悬球流转的光影脉络:“星宿镇咸缸…光影转河图…这才是咸根录本里的真乾坤!那铜盐宝鉴不是匣子,是腌在铜环骨头里的这颗星!陛下的墨油点睛!引!星!浮!河!成!图!啊!”
林苟旦那只粘着黑油的食指,依旧倔强地高抬着,仿佛承受着万钧重量。他看着那悬于墨潭之上的星辰浑球,看着那球面流转不息的山川光刻图。那张被黑红涎液糊脏、被火焰燎烤得焦痕斑驳的脸上,僵硬如同铜锈的面肌…极其!极其!艰难却又缓慢地!向!上!提!拉! 牵动嘴角那干裂死皮……
**竟!然!
咧!开!了!
一!个!
极其!细微!诡异!又仿佛带着无边嘲讽意味的……
上!扬!弧!度!
似笑!非笑!
如同万载冰封的渊潭下,终于浮起一枚锈蚀的铜钱!**
这细微到极致的表情变动!
落在墨潭之上缓缓旋转的星辰球表面!
那流转不息的光刻图影!
竟!
随之!
急!速!闪!烁!变!幻!
光影明灭吞吐如呼吸!
投射在周围污黑朽木上的山川脉络图骤然清晰、放大、定格了一瞬!
清晰展现出……
**一道极深、极狭窄、两岸壁立千仞如刀削斧劈、河道底部隐有暗红岩浆微芒的……
大峡谷河床走势图!**
图影一闪即逝!恢复流转!
图影闪现!口角上挑!
这微妙的同步性,如同一个跨越时空的死寂回应!安公看得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他甚至感觉太上皇那咧开的嘴角缝隙里,那黑红污浊的粘涎之中,也像有微缩的星图在生灭!
噗!
又一声沉闷破裂音!
那悬浮墨潭之上的星辰浑球!仿佛承受不住这图影与人相的诡异共鸣!球体表面猛地向内!凹!陷!出九道极深、如同被九枚无形铜钎凿穿的规则印坑! 球内万千星辰光点随之黯淡!流转的光刻图影瞬间破碎紊乱!
印坑深凹!星图将碎?!
“呃啊——!”安公发出痛惜的惨呼!仿佛那一钎子凿在了他心上!他的椒盐信仰摇摇欲坠!这可是陛下墨油点化的山河星图啊!要碎了?!
就在那浑球星体濒临崩溃的刹那!
林苟旦!
他那僵硬的食指!
带着指尖那点浓缩的墨黑膏油!
猛地!
往!下!狠狠一点!
“啪嗒!”
指甲盖背部那点油光点落在下方那条被油染得乌黑油亮的焦墨河图之上!印在那片墨池边缘!
油点墨图!微不可察!
然而……
“呜——嗡——!!”
一声沉闷如同深海巨鲸低鸣的共振!
从铜环深处!墨潭之下!透过朽木书柜!狠狠震颤了整个更暖阁!
墨潭漩涡!
漩涡中心!汩!一声!一股漆黑油流猛地向上喷涌!
首首!
冲!撞!上!
濒临破裂的星辰浑球底部!
油流冲击!
那墨球底部九个深凹的印坑!
瞬间!
被这股粘稠如浆的黑油填满!塑型!
**竟!在九个坑底!凝结塑成了……
九!个!微!缩!的!
**乌!黑!油!亮!
**浑!圆!如!豆!
的……墨!油!小!圆!球!**
九星连珠!
九颗乌墨圆豆顶起浑球星体!
浑球得油珠支撑!表面濒临破碎的九道深坑即刻稳固平复!球内万千星辰光点如逢甘霖!骤然恢复流转!再次稳定投射出清晰完整的河山光影脉络图!光芒甚至比之前更为凝实沉稳!
吐油珠!顶危球!固星图!
安公被这神乎其技的“补星油珠”惊得舌头打结,只会发出嗬嗬的气声。陛下那一点墨油,落在墨河图上,竟能激发墨潭回吐出九颗补天墨珠!这墨油点化…竟能点石成油?补图生珠?!
周铁鞭牛眼瞪圆,嘴巴咧开忘了合上。那浑球星球底下突然冒出九个黑油豆豆顶起它的样子,活像个被九粒大芝麻撑起来的老面馒头!滑稽!
小福子则捂着眼不敢再看,指缝却悄悄扒开一丝缝,实在忍不住好奇。
墨珠顶星,星图复稳,流转不休。
林苟旦那只食指,完成了这“点墨成油”“补天固星”的神来之笔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道。它!极其缓慢地!如同熔岩冷却后凝固的玄武岩石柱,沉!沉!垂!落! 重新搭在了自己那被黑红膏油染污的锦被烧焦边缘上。
指尖那点油亮的墨痕,己悄然沾上了焦黑的被面。
那双自烈焰后就死死盯着星球的浑浊眼珠,此刻终于……缓缓地、如同千年生锈的铜轴最后一次转动般……极其艰难地……
移!动!开!视线!眼珠转动带起粘稠污浊的粘液,仿佛粘连着眼眶内壁。
最后!
那目光!
不再是锐利!不再是穿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枯寂!
**落!在!
**自己胸口!
那片……
焦糊!粘腻!依旧在缓慢渗流黑红污浊膏油的……
钉穴窟窿之上!
无悲!无喜!唯余死寂的……回望。
墨潭旋珠,星图朗照。
油珠微光与星图流转之芒交相辉映,将书柜角落映照得一片幽暗迷离。粘稠油亮的光泽在墨池之上、星体表面无声流淌。
而软榻之上。
黑油膏流。
依旧无声地、固执地……
从窟窿边缘挤出。
缓缓蜿蜒。
染污焦被。
新章未尽,油墨污沉。
此图此脉,刻在油星深处。
而开启它的锈匙。
仍陷在胸口那油污沉沉的钉眼泥沼之中。
尚未洗净。
也未敢轻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