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硝烟和酸腐气味,被小皇帝那句带着哭腔的问话冻结成冰。安公公张着嘴,脑子里疯狂翻腾太上皇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挥手让人趴下的有,挥手让人跳舞的也有…唯独没听说过挥挥手就能退敌的啊!
就在安公公感觉头皮快被抓破时——
“皇爷爷!皇爷爷!那个小虫虫会飞!它不听平安的!”一个清脆又带着点骄纵的稚嫩童音如同清泉撞破冰封,突兀地从殿门口透了进来。
只见殿门口厚重的门帘被一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扒开。平安公主夏小娥顶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不高兴,拉着一个…慢吞吞、佝偻着背、表情茫然、手里还拄着拐的花白老人,使劲往里拽!
正是被小孙女当捉虫苦力拉来的太上皇林富贵!
林苟旦耷拉着眼皮,被孙女拉得脚步踉跄,浑浊的老眼根本没聚焦殿内的剑拔弩张。他正满心满脑子都想着廊下石缝里那株倔强的小草该怎么拨呢。刺鼻的酸腐气、沉闷压抑的紧张空气,让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胀痛。
烦!人多!吵!味道还难闻!
他那只没拄拐的手,极其不耐烦地、如同驱赶耳边的苍蝇般,有气无力地对着殿内乌泱泱的人群方向……
懒洋洋!
敷衍了事!
毫无目标地!
挥!了!挥!
嘴里还含糊地嘟哝了一句刚从小孙女那里学来的台词:
“…滚…滚一边飞…去…”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强横无匹、融合了“老年卡”终极清静渴求与强烈“滚开别烦我”意志的浩瀚精神波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陨!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整个御书房!
波纹扫过之处——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空气!光线!尘埃!都为之凝滞!
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如同被投入了一座亿万年沧桑岁月的冰山!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暴怒、愤慨、悲凉、算计!
那正顶牛顶得面红耳赤、如同斗鸡般的杨铁头和郭破虏!
杨铁头那前冲顶人的铁头动作!
郭破虏那怒张欲砍的手臂!
如同被无数根无形的金线瞬间捆缚!硬生生!强行!掰!正!
由怒目对峙!
被一股无形的伟力!强制扭转成——
面相殿门!
面对太上皇的方向!
两人身体里的肌肉记忆仿佛瞬间被替换!两条粗壮老腿极其生疏地交叉、屈膝…
竟毫无征兆地!
如同刚刚学会走路!扑通!扑通!
双双!盘!腿!
坐!在了!金!砖!地!上!
郭破虏手中的佩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杨铁头那颗顶印铁脑袋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去。
那趴在地上哭嚎算计的钱串子!
干嚎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地伸手捂胸口(刚才被气疼的地方)…
可手臂刚抬起一半!
就被那股大力硬生生架住!
如同被钉在半空!
另一只枯爪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个类似…揽!雀!尾?!的手势?!
连人带手势!
被无形力量按着!
也!盘!腿!坐!首!了!
殿内其他看热闹的文官!
个个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
集体!整齐划一!
从站的、蹲的、躲柱子后面的…
瞬间!
齐刷刷!
盘!腿!
坐!地!
动作之统一!如同被训练了千百遍!
龙案后刚吐得浑身酸软的夏明哲!
也被这股力量裹挟!
硬是从龙椅上被推滑下来!
一屁股也落在了冰凉的金砖地上!两腿不由自主地…盘了起来!?
所有人都保持着极其标准、甚至可以说是呆板刻意的“盘坐姿态”!眼观鼻、鼻观心!双臂不自觉地微张,掌心向上虚浮丹田!活脱脱一个刚刚入门打坐练气、还不懂心法的初学者方阵!
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众人粗重而惊惶的喘息!
小平安公主哪里懂这些,她看到地上大人们都坐了下来,正好有空地。她兴奋地甩开皇爷爷的手(林苟旦被拽得晃了一下),蹦蹦跳跳跑到大殿中央那片空地,然后也学着一个官员的样子,小屁股一沉——
噗通!
毫无章法地!
也!盘!腿!坐!了!下!去!
小姑娘甚至还模仿着旁边人,努力地挺起小胸脯,学着样子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往上抬,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类似于…白鹤亮翅?!
接着!小平安似乎觉得这样挺好玩的!
她歪着头,回想着某个动作,小身子摇摇晃晃!手臂开始极其缓慢地、画!圈!
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学着刚才皇爷爷赶人的调调哼唧:
“滚~~~一~~~边~~~飞~~~~~~”
同时胖胳膊往前一推!
这稚嫩的声音如同开天辟地的咒言!
仿佛给这片“强制盘坐场”注入了第一丝活力!
那股浩瀚冰冷的、被动的精神压制!开始转化!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笨拙的幼崽唤醒!
一股更加温和、更加浑厚、带着某种…模仿本能?!的奇异力量,顺着小平安那稚嫩的一推!
悄无声息地!渗入到所有盘坐者的身体里!
引导着他们下意识!跟随!模仿!
先是盘坐的人群中,手臂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抬起!
慢慢地!
轻轻地!
仿佛提着重物一般!
极其僵硬的!
开始…画!圈!
从杨铁头那油亮铁额头下颤抖抬起的手臂!
到郭破虏壮硕却僵硬笨拙的双肘!
再到钱串子下意识护胸又想画圆的枯爪!
最后连夏明哲也懵懵懂懂地被牵引着…抬起了双手…
无数条僵硬、迟钝的手臂如同生锈的齿轮突然被注入了一丝润滑油!
在殿内有限的空间里!
缓缓!滞涩!却奇异地同步地…
画!起!了!圆!弧!
动作像千百只刚上发条的木偶在练习新舞步!
安公公惊得几乎忘了呼吸!他猛地看向门口!
只见太上皇林富贵依旧拄着拐,耷拉着眼皮,仿佛刚才赶苍蝇般的一挥己耗尽了力气。但他看着大殿中央、正努力模仿着画圈、小脸红扑扑的平安公主。
那浑浊的老眼里,竟然极其罕见地!
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不可察的…
如同枯木逢春时冒出的一丁点绒绿般的…
近乎于无的…
轻!松?或者说…是被逗乐的意味?!
随即!
一个极其轻微、沙哑、却清晰的词!
如同梦呓般!
艰难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孙…女…乖…”
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密码!
嗡——!!!
那股浩瀚温和、引导模仿的奇异力场瞬间膨胀!达到顶点!
无形的波纹如同实质的潮汐!扫过每一个盘坐者僵硬的肢体!深入肌肉筋骨!
瞬间!
所有人!
从最深处!同时接收到一个简单清晰的动作指令——
提!
沉!
圆!转!
轰——!
数百条原本滞涩画圈的手臂!
在这股终极指令的灌输和身体本能的驱使下!
如同被注入了洪荒之力!
整齐划一!
如同排练了千万遍!带着迟滞后的爆发!
完成了!一个!
从抬肘到沉腕!
极其滞重!
却又!
极其完美的!
太!初!混!元!
手!挥!琵!琶!式!
动作完成的那一刻!
殿内仿佛有无形的风暴卷过!
噗!噗!噗!噗——!
所有盘坐在地上、维持着挥手琵琶姿态的官员!包括皇帝夏明哲!
无论老少!胖瘦!
都感觉胸口一股巨大的浊气!连带着刚才所有的焦虑、愤怒、委屈、恐慌……
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天地至理般的一挥手!
如同排出胸中淤积多年的块垒!
同时!
畅快!淋漓地!
吐!出!了!胸!腔!里!憋!闷!己!久!的!
那!口!长!气!
混合着浑浊的呼气声!
如同千百口破风箱被一齐拉响!
“呼——哧!!!”
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浪!
吹得殿内案几上的纸张哗哗作响!烛火剧烈摇曳!
小平安被这股大风一吹,小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实,她茫然地看着周围所有大人都在“哈气”,小嘴也跟着学:“呼~~~哧~~~~”
然后自己倒先咯咯地笑出了声。
夏明哲盘腿坐在地上,刚吐完那口长气,只觉得脑袋一清!刚才那种被脚疼胃酸军报三重折磨的憋屈感,竟真的缓解了不少!身体虽然还盘着腿,竟莫名地感觉坐得挺稳当!甚至…有点放松?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盘坐满堂、表情复杂(震惊、懵懂、茫然、憋闷后的一丝轻松都有)的文武百官,又看向门口那个依旧耷拉着眼皮、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皇爷爷…
再看看大殿中央那个自己开心拍巴掌的小妹妹。
小皇帝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
太极?混元?
皇爷爷刚才挥手…是这动作?
盘腿吐气…能舒服?
对付坏人…也能这么来?
北狄豺狼不就是最大的“脏东西”、“大苍蝇”?也要滚?
念头刚起!
“报——!!!!!”
又一个浑身浴血的探马!几乎是从殿外滚爬进来!身上还插着折断的箭杆!
“急报!陛下!十万火急!延水关…延水关失守了!北狄先锋铁蹄距平阳己不足八十里!平阳守将王将军遣小人冒死突围!请朝廷速发援兵!平阳…平阳快守不住了啊!”
如同炸雷!瞬间将刚刚凝聚起一丝玄妙清宁气氛的御书房再次炸入炼狱!
“延水关失守了?”
“八十里?那不是明天就能到平阳?!”
“完了!天要亡我大夏?”
绝望的惊呼瞬间爆发!
兵部尚书郭破虏刚从那口气里缓过一点精神,闻讯目眦欲裂!他霍然起身!(盘腿动作刚收,还有点不稳)
“陛下!不能再犹豫了!快下令…”
他话未说完!
龙案后盘坐着的夏明哲猛地也站了起来!(动作同样有点摇晃)
他脑子一片混乱,只有刚才灵光一闪的念头和皇爷爷那挥手动作还在盘旋!
看着绝望的探马!看着混乱的朝臣!
巨大的急迫感和模仿冲动压倒了一切!
“朕…朕知道了!别吵了!”夏明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尖锐!他学着太上皇刚才赶苍蝇的手势!极其生硬、不熟练、却又异常用力地!对着殿内混乱嘈杂的人群方向!猛地一挥手!
模仿!
但尚未触及力量!
殿内被延水关失守消息炸开锅的官员们根本没在意皇帝生涩的手势!
夏明哲急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口那个始作俑者!
太上皇林富贵似乎被探马的血腥气和更大的喧哗又刺激了一下,浑浊的眼底再次凝聚起强烈的不耐烦,枯瘦的手指又一次!极其随意地!对着更广阔的方向…
懒懒地!
却又带着驱散一切杂音意念的!
挥!了!挥!
“呼——!”一阵清冷的风从殿门口倒卷而入!
刚想起身吵闹的群臣只觉得胸口再次一滞!
那股无形的清静法则再次降临!
比上一次更加温和,却带着强大的抚慰和归位指令!
所有人!
刚刚准备弹起的身体!
不由自主地再次坐了回去!
双手再次抬起!
如同被无形的导师再次按回了修炼场!
开始笨拙地跟随模仿那“手挥琵琶”式!
这一次,动作比第一次顺畅了不少!
那股呼之欲出的郁结之气也淡了些许!
小皇帝夏明哲呆呆地看着瞬间又被按回去“打坐练气”的群臣,再看看门口不耐烦的皇爷爷…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藤蔓疯长!
“安大伴!拟旨!”
夏明哲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果决!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太爷爷的方向,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即刻起!加封平安公主为太极混元安抚使!钦赐…那…那个什么嘎吱溜通玄石给她当镇印!着她…着她日夜侍奉太上皇左右!随时模仿太极…那个…挥手!赶人!”
他顿了顿,激动地声音都拔高了:“传旨延水关!平阳!所有守军将领!即日起!组织军中上下!所有人!给朕学!这个!盘腿!吐气!挥手!赶狼!朕不管死守还是反击!每天每人必须练…练十次…不!百次!挥!手!赶人!赶不走狼也给我烦死它们!练!”
他猛地转身,对着再次被按回地上盘坐的两位重臣:
“杨阁老!郭尚书!你们俩!也去延水关!给朕盯着!没别的要求!就一条!全军上下!哪怕是吃饭拉屎!都得给朕盘腿坐着!看天!吐气!时不时挥挥手喊一声‘滚一边飞’!声势要大!气势要足!人不够?就叫城门口野狗也跟着练!吵也得给我吵死北狄那群臭虫!懂了吗?!”
整个御书房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人都被皇帝陛下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全民打坐吐纳退兵法”震得魂飞魄散!
盘坐的杨铁头嘴唇哆嗦着,额头的月牙印因为憋屈而发紫发亮:“陛…陛下…您…您这是让老臣去…去赶苍蝇?”
盘坐的郭破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挥…挥手…赶狼?”他想象了一下在城楼上挥手喊“滚一边飞”的惨烈场面…
小平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哥哥好像在夸自己,开心地又原地挥起了小胖手:“滚~~~一~~~边~~~飞~~~~~咯咯咯!”
太上皇林富贵听着殿内暂时安静下来了(虽然一群大人在做奇怪的动作),孙女又学着自己语调乐呵呵地赶“苍蝇”(其实赶的是空气)…
那股强烈的烦躁感终于缓缓退去。
他满足地(也可能是烦到极点后麻木了)眯了眯眼。
那只戳绿草没成功的枯手,极其自然、又带着点慵懒随意地…
搭在了旁边一个小太监平举着、供他扶手的胳膊肘上。
身体微微后倾。重心卸去一半。
喉咙里溢出一声比刚才舒坦了不少的…
“唔……”
仿佛在说:嗯…这下…安静了…可以…接着…看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