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寝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安静,厚实的床帐隔绝了外界的灯火和声音,形成一个温暖私密的小天地。
林苟旦舒舒服服地摊在宽大的龙榻上,身下是松软的锦被,手边还有个小点心盘——福顺临走前悄悄塞进来的几块据说是“压惊”用的小甜糕。他美滋滋地拈起一块送进嘴里,香甜松软的口感瞬间抚平了之前被苦药荼毒的味蕾,也冲散了被当“病危对象”围观的憋屈。
“嗯…舒坦。” 他惬意地眯起眼,像只刚晒到太阳的老猫,慢悠悠地咂摸着糕点的甜味。刚咽下最后一口小甜糕,满足地打了个嗝,外间就传来了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还有碗碟小心放在小几上的细微磕碰声。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福顺那张堆满职业笑容的胖脸探了进来:“太上皇,您的小食来了。” 他端着个精致的青玉碗,躬身快步走到床前。碗里是温热的羹汤,素白的瓷碗衬着青玉色的汤水,几颗圆润的莲子浮在上面,撒着点点细小的银耳末,清淡的香气袅袅飘来,看上去清雅顺口。
“嗯,闻着还不错。”林苟旦吸了吸鼻子,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更欢实了。他正准备伸手接碗,福顺身后却又跟进来了一个人——正是之前被福顺点名“伺候”的老太医。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手里也端着个碗,不过那个碗比福顺手里的粗糙些,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也粘稠深色许多,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药草混合着食材的奇怪味道。
“老臣……”老太医忐忑地上前行礼,声音有些发虚,“老臣斗胆,思虑太上皇今日受惊,又用过些凉药,虽则…呃…诊察上有所误解,”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福顺,脸颊肌肉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继续道,“但毕竟伤了脾胃元气,气血也有些浮荡。故而…故而老臣费了些心思,亲手为太上皇您调制了一碗药膳——八珍安神汤。此汤用温补之材,平和入体,最能固本培元,宁神静气。请太上皇趁热用些,于龙体大有裨益。”
福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瞪了老太医一眼,暗示他多事。这老家伙怕不是还惦记着之前被罚停俸思过的事,想立功表现?还是在太医圈子里觉得丢脸了,非要把场子找回来?他赶紧把手里香气清淡的银耳莲子羹往前凑了凑:“太上皇,您这阵子饿着了,先用点清淡顺口的垫垫胃,润润喉。这药味儿浓的,等您歇歇再用?”
那碗深褐色的“八珍安神汤”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林苟旦盯着那粘稠的液体,鼻子下意识地皱了皱。一股混合着不知名药根和滋补食材的气味首冲脑门,让他想起了早上那碗可怕的汤药。胃里仿佛条件反射般一阵小小的翻涌。
躺平人设的核心是什么?是舒适!是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和苦头!刚喝完苦药,好不容易捞着一顿清汤小食消遣,转头又要被灌颜色可疑的玩意儿?绝对不行!
他几乎是立刻收回正准备接福顺碗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慵懒又无比清晰的轻哼:“嗯…咳…先放着吧……朕乏得很……歇会儿再用……” 说完眼皮就耷拉下去,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似的又往下陷了陷,仿佛刚才吃点心积累的那点力气瞬间又耗光了。
福顺立刻会意,太上皇这是拒绝加班(喝药膳)了!他心中一喜,刚想开口让老太医识相点快端走,殿外又响起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父皇歇下了吗?” 是夏明哲的声音。
只见皇帝陛下并未走进内间,只是在外间探头,脸上的担忧明晃晃的,显然没彻底放下心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老太医手里那碗颜色和气味都十分扎眼的药膳上,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是什么?”夏明哲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刚褪下不久的恐惧又爬了上来。
老太医赶紧躬身,紧张地回答:“回禀陛下,此乃微臣斗胆进献的八珍安神汤。专为安抚太上皇今日惊扰之虑,兼调养脾胃元气……”
“胡闹!”夏明哲几乎是立刻就出声打断了他,语气又急又气,“父皇刚经历过一场……误会,胃气正弱,受不得惊扰!这汤黑糊糊的,气味又冲,一看就不太对劲!” 他显然是有点风声鹤唳了,一朝被蛇咬,看什么都像蛇。
“可是陛下……”老太医急得额头冒汗,试图争辩,“此汤乃是太医院秘传方子,无数老大人验证过的温补之方,决无……”
“什么秘方不秘方!”夏明哲想到白天“金粉”的乌龙就心有余悸,耐心耗尽,“福顺,把朕之前用的银耳莲子羹拿来!”他首接点了福顺手里那碗。
“是!”福顺麻利地把清淡的羹汤递到皇帝手上。
夏明哲接过碗,二话不说,对着碗沿就喝了一大口!动作干脆利落得让林苟旦在帐子里装睡都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这傻儿子!还真试毒试上瘾了?没完了是吧?
他仔细地漱了漱口,又细细地品了品味道,砸吧砸吧嘴,似乎在确认什么危险物质,足足过了好几息,才一脸严肃地放下碗,像发布重大案情通报一样对老太医道:
“你看到了?还是这碗简单清爽!你那个……”他嫌弃地指了指药膳碗,“太杂太怪!不行不行!换掉换掉!”
福顺垂着头憋笑,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老太医的脸瞬间垮了,看着皇帝手中那碗被“检验”过、平平无奇的银耳汤,再低头看看自己熬了半天的、被嫌弃得一塌糊涂的宝贝药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皇帝…怎么比太上皇还难伺候!我这一腔专业心血啊!
“陛下明鉴!”老太医不死心,挣扎道,“那药膳功效卓著……”
“行了行了!”夏明哲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一锤定音,“福顺,伺候太上皇用这莲子羹!清淡养人!”他把手里的碗又塞回给福顺,“至于那个药膳……”他嫌弃地挥挥手,“拿走拿走!别在这儿碍眼碍鼻的!”
福顺响亮地应了一声:“遵旨!”脸上笑得像朵花,利落地把莲子羹端到林苟旦床前的小矮几上放下。转头就对着还杵在那里、神情灰败的老太医,用眼神无声地催促:还不快端着你那宝贝疙瘩走?等着陛下掀了你的碗吗?
老太医欲哭无泪,嘴唇哆嗦了两下,看着皇帝不容置疑的冷脸,最终认命地、无比肉疼地、垂头丧气地端着那碗被认定为“太杂太怪”“气味不对”的心血之作,一步三回头地、无比沉重地退了出去。
林苟旦虽然闭着眼“沉睡”,但耳朵可一点没闲着。听着皇帝儿子霸道总裁般否决药膳的声音,听着老太医绝望离去的脚步声,他躺在帐子里,嘴角忍不住地、再次悄悄地、得意地向上弯了起来。
蠢儿子…真孝心泛滥,瞎护短,不过…干得漂亮!
他维持着装睡的姿态,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福顺非常懂事,轻手轻脚地把他床前的莲子羹碗和点心碟子又摆得近了些,方便他“醒来”就能拿到。然后就恭敬地退到了床尾角落里,像个无声的影子,静静侍立着。
外间的脚步声来回踱了几圈,似乎皇帝儿子还在那里徘徊担忧着。林苟旦屏息耐心等待。终于,那脚步停住,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轻轻悄悄地掀开门帘又走了。
确认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通往殿外的方向,林苟旦终于忍不住,飞快地伸出两只手!一手准确地捧起那碗温热的莲子羹,一手熟练地抄起旁边的点心盘!
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可算都走了……” 他无声地咕哝一句,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了起来,享受他来之不易的清静夜宵时间。
清甜的羹汤带着莲子的粉糯和银耳的滑嫩,温温的滑入喉咙,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点心也烤得恰到好处,外酥里软。这才是太上皇该有的退休生活嘛!
他一边稀里呼噜地喝汤,一边美滋滋地咬着小点心,脸上满足的表情真实无比,哪里还有半分“乏力”“疲惫”的样子?刚才为了躲那碗可怕的药膳而“虚弱沉睡”的演技,此刻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吃得起劲,也许是太得意忘形,也许是吃饱了动作有点大,端碗的手肘不小心往旁边拐了一下。小矮几本就紧靠着床沿,那只装着吃空的点心渣子的白玉小碟,晃悠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滑落下来,首接掉在了地上!
声音不大不小,在静谧的内寝格外清晰。
刚退到外间还没走远的夏明哲猛地顿住脚步,竖起了耳朵,一脸紧张。角落里的福顺也一个激灵。
林苟旦的咀嚼动作瞬间停滞,嘴里还塞着一小口点心,紧张地看向掉在地上的玉碟碎片和点心渣。完了,得意忘形了!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在那清脆响声消失的同时,身体己经像上了发条一样,“咻”地重新缩回被子里,被子拉高到下巴,眼睛紧闭,呼吸瞬间变得悠长平稳,发出均匀细微的鼾声。
“嗯…呼……嗯……”
鼾声一起一伏,节奏感十足,充满了“深度睡眠者被打扰的烦躁”。
外间传来夏明哲压低但明显更紧张的问询声:“福顺?什么声响?” 脚步声似乎又折返靠近了一些。
福顺看着地上那堆碎渣和“熟睡”的太上皇,眼皮狠狠跳了跳,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快步上前,一边麻利地开始收拾碎片,一边用刚好能让外间听到的音量、带着十足歉意的口吻对着空气喃喃道:
“哎哟…是老奴疏忽,碰歪了矮几…惊着太上皇的清梦了。太上皇…翻了个身,无碍无碍……”
他手脚极其利落地把碎片和点心渣拢进托盘,用一块布盖上,尽量不发出更多声音,然后冲着帐子里的“睡神”,用气音恭敬地请示:
“太上皇您安心睡,老奴把这儿收拾干净了…”
“嗯……” 林苟旦的鼾声在被子底下适时地发出一声略显不耐烦的应和鼻音。
福顺彻底无语了,这位祖宗…装得可真像!他端着托盘,脸上重新挂起得体的微笑,轻轻退出了内寝。
听到福顺也出去了,脚步声再次消失,林苟旦才在被子底下松了口气,忍不住得意地磨了磨后槽牙。
呵,睡觉?现在才刚刚是朕享受美好宵夜的开始!至于那个碟子?碎碎平安嘛!反正不伤龙体就行!他放松地翻了个身,在柔软的被窝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彻底躺平,安心等待下一个没人打扰的美味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