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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的一个明媚下午，水形月被叫去了东都院的校长室一趟。
说是校长室，但不过是建在离校中心不远处的稻伏山脚下的一间木质小室，校长鹤盏明堂最早因为讨厌教学楼的喧闹，而又以这里清净，所以在这里搭了间木屋来办公。但后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经过了多次翻修，加上又栽了花艺，垒了盆景，这里俨然成了鹤盏明堂的心头好，而原先的校长室便名存实亡了，水形月来见他也是在这间小室里。
推开木质小门，先入眼帘的是和敬清寂西大字的牌匾。鹤盏明堂喜欢静，就连烧开的茶水壶他都习惯拿手遮住盖子，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煮沸声会吵的他难以工作。
他是水形月最尊敬的人，也是水形月认为全日本最聪明的人。他曾多次公开夸奖过水形月的礼数，“日本所有的礼仪小姐在你面前都像个莽夫。”而他自己却又是最懂礼数的人，明里多褒，私下里却不曾和水形月有过多的私交，所以今天才显得意外。
“校长，您找我。”水形月静静屈腿而坐，而对面这位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只是不停翻着面前的卷宗，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
“这是那些交换来的孩子的卷宗，有什么不对的吗？”水形月试探性的问道，三张卷宗来自中国的交换生，她看到了上面用罗马音标注的中文名字。
“就是因为没什么不对的，所以才不对。”男人将卷宗摊开到桌子上：“一个富家少爷，一个天才少女，一个是京灵院放能系当职教授的弟弟，有钱的有关系的有能力的都凑齐了，这就像一个被多方势力平衡后决策出的完美留学团队。一切都很合理，但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京灵院为什么要费劲做交换生计划？李凌安那家伙做校长太闲了吗？”
“也许只是为了学习我们的先进技术？”
“来学习什么，学习那个八字还没一撇的灵动机械学吗？老实说东都院能教的东西，京灵院那帮老家伙只会教的更好。话虽然不太好听，但这就是客观事实。”
鹤盏明堂自嘲的笑了笑，一旁的砖壶里水汽蒸腾，他收起卷宗开始为两人斟茶。
从这副对东都院的贬低劲来看，很难想象他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三位校董之一的人物。水形月私心觉得做他的孩子可能会不太幸福，因为他像是个骂自己孩子都不觉得疼的主，但事实是他的两个孩子都被教育的十分出色。
“所以校长需要我做些什么？”
“李凌安跟我提了交换生的需求，所以我顺便提了友谊赛的主意。到时候会派人来试试他们的深浅。而交给你的事情也不用过多费神，只是在带他们回来的路上看看这些年轻人的习性就好了，聊聊天的事。”
“是。”水形月轻轻点头。
说罢，鹤盏明堂轻轻将茶推到了她身前，旋即他又哈哈大笑：“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没准李凌安只是闲的发毛，想和我们有些建交而己，说不准呢？”
从上车起，水形月就在观察着几个交换生。说是简单的聊天，但开展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因为最活泼的那个小少爷睡着了！剩下两位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健谈的主，于是她就在等一个聊天的引子了，一个既不会冒犯又不会冷场的引子。
商紫延坐在后排靠车窗的位置，若无目的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在不算短途的三个小时里他却一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从绵延的稻田开到高矮错落的乡间小屋，以及现在车水马龙的池袋，商紫延的眼睛都没有合过。
日本对他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但过去的经验告诉他，强者就是要比其他人更快的熟悉陌生环境。
突然，商紫延的眼睛一亮，车载音响里切换到了他十分熟悉的音乐。
“怪兽的花歌？”这个旋律，是Vaundy《怪兽的花歌》没错。在冬岛那些没有信号的日子里，他总会抢走同室里好友的MP3把玩，好几次接上耳机都听到这首歌的前奏了，久而久之他连歌名都记住了。
“这首歌己经火到你们那边了吗？怪不得是年轻人的歌，看商君的反应都是很熟悉的样子。”水形月笑了笑。
话题这不就等来了么。
“一个朋友很爱听。”商紫延淡淡的说。
“看来商君也有很喜欢日本文化的朋友呢。”
“他是很喜欢。”
“那各位呢？”水形月缓缓调低了音乐的音量，调到了一个说话和听歌都互不干扰的程度。“现在路过的是池袋区，己经算东京的核心消费区了。比起刚才田园土路那些拿不出手的景色来说，我终于可以大胆问下各位，大家对日本是什么看法呢？”
“问我了吗？那我先说吧。”米槐尔揉了揉眼球，听到感兴趣话题的他总能瞬间切换到兴奋状态来：“说到日本，那肯定绕不开亚萨西的樱花妹啊！我之前听到一个说法，好像是在月亮下表白很流行，因为说月亮好看就是俺喜欢你的意思，其实日本搞的这些确实挺有意思的，应该算婉约派吧？不赖不赖...但今天确实让我挺失望的，明明我选的飞机着陆地，花瓣纷飞，气流轰鸣，又有我们三位俊男靓女盛大登场，这种时候显然应该多叫点学妹来迎接吧.....哎怎么不让我说了？”
这显然还不是米槐尔的极限，如果不是被后排的舒若昕狠狠钳住了喉咙的话。这一刻舒若昕忽然理解了，一个暴力爱好者是不会凭空诞生的。它其实是一段过程，一段发现不诉诸暴力就根本无法忍耐的过程。
“看来米桑喜欢的是被文化作品粉饰过的日本啊。这里确实有好看的樱花，温柔的女孩子也不少。但现实跟文艺作品区别还是蛮大的，在这里生活如果不适度降低期待的话，肯定会和现实产生巨大的落差感哦。”水形月笑了笑，她面不改色道：“舒小姐呢？”
“我？我倒没那么多的看法。”被突然问到的舒若昕摘下了耳机，不假思索道：“说白了，有些逼仄和压抑。我研究过这里的习俗，但是实在受不了几点——比如马路上全是电线杆，房间里全是门，连人都要睡在地板上。话说你们不会得风湿病吗？”她觉得自己一连说这么多缺点实在有些过了，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天气倒是挺不错的。”
“在文化差异的人眼里，对日本的印象是这样的吗？其实城市也只是习惯了这里的人居住的场所而己。不过舒小姐可以放心，东都院为三位准备了独栋的阁楼居住，那里没有多余的房门，每个房间还配备了温暖舒适的床。但不过建议各位不要砍掉门外的电线杆，除非各位没有用电需求的话。”
诙谐应对的水形月嘴角边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觉得校长的担忧实在是多虑了。至少从思想上看，这些孩子与常人并没什么两样，或好或坏，发出的都是一些出自真心的，普适性的观点。
都是一群普通的学生而己。
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商紫延，这个男生除了拿戒指时对校董会的一次诘难外，剩下一切都表现的兴趣泛泛的样子，水形月认为他只是个不擅长聊天的少年。她本来想就此结束话题，但犹豫后还是决定将话题抛给了他。
“那么商君呢，除了那首歌外，对日本是什么样的印象呢？”水形月笑吟吟道，不管这个少年回答与否，她都想好了不落得冷场的对策。
沉默了大概有五秒，商紫延突然吭声道：“你半小时前，从盘山公路开到闹市区的原因，只是为了有时间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吗？”
“即使只考虑轻微堵车的情况，周末的闹市区也要比盘山公路最少慢上一个小时吧。”
“那这样来看，岂不是与尽早驱车返程，赶在天黑前抵达学校的原意相悖了吗？”
接收到的是一连串的反问，商紫延的声音不夹杂任何感情，但水形月却震惊无比。这一路上她没用任何的导航，或者说车里也没有人用过，但他却将路线熟悉的这么清楚，就连时间差都算好了。
她确实是临时起意，想到来闹市区观察一下三个人的反应如何，却没想到这也成了商紫延思考的疑点。此刻水形月的身体不经意间有些发冷，突然间被猜透行为模式的她大脑像宕机了一样，再也没了往日的思维敏捷。
“不过还是谢谢水形月老师的好意吧，我想您也是觉得我们入学后便很难再有外出游览市区风光的机会了，才临时改变的主意。”
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了，商紫延结束了话题，他静静将头歪向窗外。临近傍晚，他开始享受起了夜幕霓虹的光景。水形月虽然松了口气，却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她己经想好交给校长的汇报要怎么写了，就用动物来形容这三个孩子。
分别是乐观的狗，骄傲的狮子，还有个常年倒挂在屋檐上，一动不动盯着你的猫头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