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青石镇失去了意义。
太阳照常升起,落下,但它的光芒,再也无法为这里带来一丝暖意。整个镇子,连同镇外的青溪河,都被一层幽蓝的玄冰彻底封印,成了一座巨大而瑰丽的琥珀。
龙泽,是这琥珀中,唯一还活着的“虫豸”。
他跪在自家院中,跪在他父母的冰雕前。
他看着父亲那圆睁的怒目、挥出的拳头;看着母亲那护住地窖的、永恒的姿态。他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的悲伤太过庞大,早己超越了泪水的界限,化作了这覆盖一切的冰雪,和他心中那个空洞的、不断盘旋着寒风的深渊。
他不吃,不喝,不动。
他就那么跪着,仿佛要将自己也变成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永远地,陪在这里。
第一天,他回忆着父亲的笑。 第二天,他回忆着母亲的歌。 第三天,他连回忆的力气都没有了,脑海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空白。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快要被这寒意彻底冻结时,一个高大、沉重的身影,出现在了镇口。
来人是石磐。
他是一个游历天下的行者,见识过无数奇景。但眼前这座“冰雕之城”,依然让他感到由衷的震撼。他能感受到,这里残留着一股极其纯粹、却又充满了无尽悲恸的“癸水”元气。
他立刻明白,这不是天灾,而是某种力量的失控。
他缓步走入镇子,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亡魂。他看到了保持着各种姿态的镇民,看到了那些表情狰狞的马匪,最后,他看到了跪在所有“冰雕”中央的那个活着的少年。
那个少年,就是这场灾难的中心。
石磐的眼中,没有贪婪,没有恐惧,只有一丝作为一个看遍了世事沧桑的行者,所特有的、深沉的悲悯。
他没有上前打扰。
他在镇子外围,那片玄冰的边缘,默默地生起了一堆火。然后,他扛着那柄“铁门板”,走入后山,没过多久,便拖着一头被他一拳打死的野猪回来了。
浓郁的肉香,乘着寒风,飘向了那片死寂的废墟。
石磐没有呼喊,他只是静静地烤着肉,然后将一块烤得最好的、滋滋冒油的猪腿,放在了一块干净的石板上,连同一只盛满了清水的水囊,一同推到了玄冰的边缘。
做完这一切,他便坐回火堆旁,闭目养神,像一尊真正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终于动了。
龙泽如同一个被线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块石板前。他看着那块热气腾腾的烤肉,空洞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活人的波动。
他拿了起来,先是机械地,然后是狼吞虎咽地,将整只猪腿都塞进了肚子里。
活下去。
这是父母用生命为他换来的。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将水囊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转过身,对着火堆旁那座山一般的身影,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石磐缓缓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己料到。
又过了一天一夜。
龙泽将自己父母的“冰棺”,连同他们所在的整个屋子,用更厚的冰层,彻底封印了起来,筑成了一座晶莹剔透的、永恒的坟蟇。
他做完这一切,走到了石磐的面前。
十西岁的少年,经过这场巨变,眼神中再无半分孩童的天真,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悸的沉静。
石磐看着他,终于开口问出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两块巨石在摩擦。
“今后,去哪?”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龙泽心中所有的迷茫。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座被他亲手筑起的、晶莹的坟蟇,又低头,握紧了怀中那个绣着梅花的香囊。
去哪?
去一个……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面前的地方。 去一个……能掌控这身“诅咒”之力的地方。 去一个……能建立秩序,让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安稳地活在阳光下的地方。
这些念头,最终汇成了一个最简单,也最偏执的答案。
龙泽抬起头,迎着石磐那深邃的目光,一字一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去一个……能变强的地方。”
石磐静静地看着他,从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他看到了一颗不屈的、顽强的、正在努力从冻土中挣扎而出的种子。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只有一个字。却是一个承诺。
石磐站起身,将那巨大的行囊甩到背上,扛起那块恐怖的“铁门板”,转身,向着镇外的世界走去。
龙泽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生他、养他、又被他亲手埋葬的故乡,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迈开脚步,跟上了那座“山”的步伐。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从此,世上再无青石镇的龙泽。
只有一个背负着冰雪与悲恸,向着无尽前方,踽踽独行的……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