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舵!稳住!浪从右边来了!”穆寒星的嘶喊声几乎被狂暴的风浪撕碎。她死死把住那根简陋的舵杆——一根绑着宽大树叶的硬木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矫健的身形,每一次与巨浪的搏斗都让她手臂的肌肉线条狰狞毕现。
名为“希望号”的木筏,此刻在狂暴的大海中渺小得像一片落叶。我们离开荒岛不过半日,晴朗的天空就骤然翻脸,黑沉沉的乌云如铁幕压下,狂风卷起小山般的巨浪,狠狠砸向这由藤蔓、浮木和坚韧树皮勉强捆扎成的脆弱造物。咸涩冰冷的海水无情地灌进来,迅速淹没脚踝。
我趴在筏子中央,用身体死死压住那卷至关重要的、由多层树皮缝合的“帆”——它此刻被狂风扯得像一面濒临破碎的旗帜。每一次浪头拍下,都让我呛进大口海水,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震得移位。但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护住它!这是我们唯一的动力来源,是穆寒星根据我描述的“纵帆”原理,结合她的航海经验,耗费心血制作的关键!
从被虚假温柔蒙蔽的狂喜,瞬间跌入生死一线的极致恐惧。看着穆寒星在惊涛骇浪中搏命的身影,看着她因用力而扭曲却依然坚毅的脸庞,之前那些猜忌、利用带来的冰冷刺痛,在毁灭性的自然伟力面前变得无比渺小。只剩下最原始的、撕心裂肺的恐惧——恐惧失去她!恐惧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未来知识”在真正的天威面前如此无力!他死死压住船帆的动作,不仅是求生本能,更是赎罪般的守护,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之前的“欺骗”,就能护住那个在怒海中为他掌舵的身影。
“秦霄!固定好自己!前面有大浪!”穆寒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我下意识地抓紧身下的藤蔓绳索,抬头望去,心脏瞬间停跳!一道比筏子高出数倍的黑色水墙,如同洪荒巨兽张开的口,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正朝我们当头压下!那阴影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全身。
“抓紧——!”
穆寒星的尖叫声被巨浪吞没的轰鸣彻底掩盖。无匹的力量从头顶狠狠砸落!世界瞬间陷入冰冷、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混乱。我感觉身体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又被狂暴的水流疯狂撕扯。固定筏子的藤蔓在巨大的拉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是令人心胆俱裂的崩断声!
“咔嚓!嘣——!”
连接我和筏子的绳索断了!身体瞬间被卷入狂暴的漩涡,翻滚,下沉,冰冷的海水从口鼻疯狂灌入!绝望像冰冷的海蛇缠紧了心脏。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混乱的水流中,一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求生的本能让我反手死死抓住对方!
是穆寒星!
她在狂暴的乱流中找到了我!借着短暂浮出水面的机会,我看到了她煞白的脸,散乱贴在额头的湿发,还有那双在惊涛骇浪中依然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她一只手死死拽着我,另一只手拼命划水,试图对抗那强大的吸力!
“别松手!”她呛着水,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然而,大海的愤怒远超人力所能抗衡。又一个巨大的浪头从侧面狠狠撞来!这次的力量更加凶猛!我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冲击在我们紧握的手上!五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剧痛传来!
“啊——!”穆寒星发出一声痛呼,紧握的手在巨力的撕扯下,无可挽回地滑脱了!
“穆寒星——!”我绝望地嘶吼,眼睁睁看着她在汹涌的浪涛中瞬间被冲远,那抹深色的身影在墨绿色的水墙间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冰冷的海水灌入口中,呛得我眼前发黑,无边的恐惧和失去的空洞感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从被拯救的狂喜到再次被分离的绝望,只在瞬息之间。眼睁睁看着穆寒星消失在巨浪中,那瞬间的撕心裂肺超越了所有肉体痛苦。巨大的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如果不是他那些“未来知识”造的筏子如此脆弱,如果不是他隐瞒线索导致信任崩塌、耗费了本可用于加固的时间,如果不是他需要她的保护…强烈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几乎将他摧毁。穆寒星最后那声痛呼和消失的身影,成了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噩梦。
冰冷、黑暗、窒息…身体随着狂暴的海流沉浮,意识在极度的寒冷和缺氧中渐渐模糊。穆寒星消失前的眼神,赵铁爪狰狞的脸,金银岛的石门…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一丝微弱的、带着咸腥气的暖意拂过脸颊。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巨石,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耳边不再是惊涛骇浪的咆哮,而是某种有节奏的、轻柔的“哗——哗——”声,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痛。
全身都痛。骨头像散了架,肌肉酸痛得无法动弹。喉咙和鼻腔里火辣辣的,充满了海水的咸涩和沙砾的粗糙感。
我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阳光让我瞬间眯起了眼。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
头顶是简陋的茅草屋顶,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身下是干燥的、铺着某种柔软干草的席子。空气里弥漫着海风、草木灰和淡淡的、一种从未闻过的草药混合气息。
我没死?
这个认知像电流般瞬间贯穿了麻木的神经!我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啊…醒啦?”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惊讶和关切。
我艰难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素色粗布衣裙的女子正站在门边,手里端着一个陶碗。她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清秀,算不上绝色,但眉眼间透着一种沉静温婉的气质,像被海水打磨过的鹅卵石。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平和,此刻正含着善意和好奇看着我。
“你…你是谁?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风箱。
女子走近几步,将陶碗放在旁边一个粗糙的木墩上,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这里是白沙村。三天前,阿海叔赶海回来,在礁石滩上发现了你,差点让潮水卷走,就把你背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柔,带着海边人特有的口音,“你伤得不轻,还呛了很多海水,烧了两天两夜,可吓人了。”
白沙村?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我挣扎着环顾西周。这是一个极其简陋但很干净的屋子,泥土地面,墙壁用竹篾编成,糊着泥巴。除了身下的草席和木墩,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努力想表达感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门口,望向外面那片阳光灿烂的天空和隐约可见的蓝色海面。“只有…我一个人吗?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女子?大概这么高,穿着深色衣服,很…很英气?”我急切地比划着穆寒星的样子,心提到了嗓子眼。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一丝同情:“没有。阿海叔只发现了你一个人,趴在礁石上。附近的海滩我们都找过,没看到别人。”她端起陶碗,“来,先把药喝了。你身子虚得很。”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穆寒星…她怎么样了?被巨浪卷走了?沉入海底了?还是像我一样被冲到了某个未知的地方?赵铁爪的人会不会找到她?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让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又变得惨白。
我失魂落魄地接过药碗,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温热的药汁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丝毫无法温暖冰冷的心。
“我叫阿柔。”女子看着我喝药,轻声说道,“村里人都这么叫我。你呢?”
“秦…秦霄。”我低声回答,目光依旧失神地望着门外那片海。那片吞噬了穆寒星的海。
“秦小哥,”阿柔的声音很温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慢慢来。”她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语句,“我们白沙村位置偏僻,很少见到外面的人。你…是怎么落到海里的?是遇到风暴了吗?”
她的问题让我瞬间警醒。经历了穆寒星的猜忌和利用,我本能地对陌生人竖起了更高的心防。眼前这个叫阿柔的女子虽然救了我,看起来温和无害,但她是谁?这个村子是什么地方?是普通的渔村,还是藏着别的秘密?
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失落和担忧所取代。获救的温暖被更深重的孤独和警惕覆盖。穆寒星的失踪让他痛彻心扉,也让他彻底清醒——穿越者的身份是永恒的枷锁,轻易的信任只会带来伤害。阿柔的善意让他感激,但更让他本能地退缩。他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懵懂少年,背叛、利用、生离死别让他被迫成长,变得沉默、警惕,像一只受创后蜷缩起身体的兽。对穆寒星的思念和担忧,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嗯…遇到了大风浪。”我含糊地回答,避开了所有关键信息,低头看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渣,“船…沉了。”
阿柔似乎看出了我的回避,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好好休息吧。药要按时喝,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她起身,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那扇简陋的柴门。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阳光透过茅草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海浪声隐隐传来,像是永恒的叹息。
我靠在冰冷的泥墙上,闭上眼睛。穆寒星在风暴中搏击的身影、被巨浪冲散时那双充满不甘和痛苦的眼睛…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穆寒星…”我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在哪里?一定要活着…等我…”被巨浪冲散的瞬间,她的惊愕、不甘与对秦霄安危的刹那担忧同样强烈。此刻的她,可能正经历着与秦霄相似的漂流与获救,在未知的处境中,对父亲的牵挂、对赵铁爪的仇恨,以及对那个“来自未来的大骗子”秦霄复杂难明的情绪,将构成她新的生存动力。她或许也在某个陌生的地方醒来,用冰冷和戒备武装自己,默默积蓄着复仇和寻找的力量。
白沙村的宁静,成了秦霄新的囚笼。身体在缓慢恢复,心却悬在未知的怒海之上,为那个消失的身影而煎熬。命运的潮汐,将他们冲散,又将各自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