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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俞之的府衙大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大人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闭门谢客。”青墨立在阶前，对前来拜访的官员、乡绅如是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门缝里隐约飘出浓烈的艾草烟熏气，更添几分病气。
消息传到周勉和师爷耳中。两人虽仍存警惕，却按捺不住派出了最精干的探子。
是夜。
沈俞之书房的窗纸被烛光映亮。一个披散头发、穿着宽大寝衣的身影正伏案疾书，时而停笔凝思，时而烦躁地将写满字的纸揉成一团掷于地上。地上己堆积了不少废纸团。
窗影晃动，探子能听到模糊的、反复推敲字句的低吟：“锦灰堆里觅残春？不好，不好……” 吟哦声断断续续，带着文人特有的痴态。
青墨带着两名小厮，几乎每日都要从府衙后角门进出几趟。这频繁的动静自然落入了周勉和师爷派来的探子眼中。
这日，青墨又带着小厮来到“翰墨轩”文房铺子。
掌柜是个精瘦老头，一见青墨便堆起十二分笑意迎上来：“哎哟，青墨小哥！知府大人今日又要添置些什么？小店刚到了一批顶好的泾县宣，薄如蝉翼，润墨不洇！”
青墨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又恭敬的神色，叹气道：“掌柜的快别提了！大人这几日写诗入了魔，昨日送进去的十刀上等玉版宣，竟嫌不够滑润，全揉成团了！今日吩咐了，要您这儿最顶尖的澄心堂纸，先来十刀！徽墨要李廷珪古法松烟的，二十锭！还有朱砂、石青、石绿颜料各两盒，大人说要画幅云海图”
掌柜的听得咋舌，一边麻利地吩咐伙计备货，一边咋舌道：“知府大人真是……文曲星下凡呐！这般用功！只是这澄心堂纸和古法松烟墨，价钱可不菲啊……”
青墨摆摆手，掏出钱袋：“银子不是问题，只要东西好。大人说了，好诗需得好纸墨衬着。”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诉苦的意味，“您是不知道，大人书房那废纸篓，一日不倒就堆成山了！唉，我们这些底下人，光是伺候笔墨纸砚就够呛！”
这番抱怨，自然被旁边假装挑选毛笔的探子一字不漏听了去。探子看着伙计们将昂贵的纸墨颜料搬上府衙的骡车，心中对知府诗魔的形象又笃定几分。
府衙厨房外的水井边。
厨娘王婆一边用力搓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一边对来帮忙的洗衣婆子大倒苦水，声音洪亮得隔墙都能听见：
“哎哟喂，张妈妈，你是不知道！我这心呐，都操碎了！，瞧瞧！瞧瞧！早上精心熬的燕窝鸡丝粥，热了三遍，送进去，原封不动端出来！晌午特意按京城口味做的蟹粉狮子头、火腿煨冬笋，还有那盅冰镇梅子汤解暑……你猜怎么着？动了两筷子！就两筷子！”
洗衣婆子附和：“哎，知府大人这是……”
“作诗！作魔怔了！”王婆抢过话头，声音又拔高一度，“青墨小哥说，大人写一句，不满意，揉一团纸！再写，再揉！书房那地界，满地都是纸团子！饭送到案头，眼睛都不带抬一下的！那脸熬得，比我这锅底灰还白！再这么下去，我看呐……”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洗衣婆子，声音却一点没小，“只是苦了我们这些下人，好东西做了没人吃，光看着糟蹋，心疼死个人！还有那蜜饯……哎，你说怪不怪，大人以前还尝两口，这几日送进去的蜜饯，碰都不碰了，全堆在盘子里，糖霜都化了，看着都腻歪！莫非写诗还能写出个厌食症来？”
这番痛心疾首的抱怨，自然被在墙根下歇脚的探子听了个真真切切。尤其是“蜜饯碰都不碰了”、“糖霜都化了”这句，更让探子确信沈俞之沉溺诗文，无心他顾，连周勉送来的心意都怠慢了。
这几张废稿被呈到周勉和师爷面前。
周勉捏着那张写着“锦灰堆里觅残春”的纸，指尖在“残”字上重重一点，嗤笑道：“酸腐文人！满腹不合时宜！如今失宠了，只会躲在纸堆里发些无用的牢骚！”
师爷眼中阴霾稍散，附和道：“大人英明。他既醉心诗词，正好方便我等行事。鹰嘴崖那边……该收尾了。”
两人心中对沈俞之的忌惮降至最低点，开始肆无忌惮地处理他们之间那摊烂账，并加速鹰嘴崖的清理计划。
“师爷，鹰嘴崖那边的布老虎，出得如何了？”
“回大人，近日地动频繁，矿洞不稳，填……填料的孩童也多有病倒，产量己不如前。”师爷面露忧色，“尤其是那批准备七月初七前交付京中贵人的上品金鳞，恐难足数……”
“七月初七！”周勉脸色一沉，“崔相那边催得紧！金鳞（火药）是大事，绝不容有失！加派人手！病倒的……处理掉！换新的顶上！务必在时限前备足！”
“是。”
就在周勉为金鳞产量焦头烂额之际，一道来自钦天监周老先生的急报，如同惊雷般在知府衙门炸响！
“大人！周老先生急报！”青墨几乎是冲进书房，呈上一封火漆密函，“老先生夜观星象，辅以地脉勘测，断言鹰嘴崖地底硫火躁动异常，三日之内，必有毁灭性地动！其烈度足以……足以摧毁整个鹰嘴崖矿区！”
沈俞之大惊失色，霍然起身：“什么？！鹰嘴崖？！”他立刻铺开舆图，指尖点在鹰嘴崖上，声音急促，“快！请周老先生来！不！本官亲自去驿馆！赵将军呢？速请赵将军来府衙！”
知府衙门瞬间乱成一团。沈俞之忧心如焚，亲自赶往驿馆与钦天监官员商议。赵铎也火速调兵遣将，一副要紧急疏散鹰嘴崖的架势。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入周勉耳中。
“毁灭性地动？三日之内？！”周勉在行辕书房里焦躁踱步，脸色难看至极。鹰嘴崖若毁，囤积的金鳞将化为乌有，七月初七的计划全盘崩溃！更重要的是，那些被锁在矿洞深处的孩童和罪证……若被地动震塌暴露，或是被沈俞之疏散时发现……
“大人，宁可信其有啊！”师爷也急了，“钦天监那老家伙是皇上亲派，地脉之术名不虚传！当务之急，是抢在地动前，把金鳞全部转移出来！否则前功尽弃！”
“转移？谈何容易！”周勉低吼，“那么多东西，动静太大！沈俞之正盯着鹰嘴崖要疏散百姓呢！”
“只能兵行险着了！”师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趁今夜！沈俞之正被钦天监缠住，赵铎的兵也刚调动，立足未稳！我们的人熟悉地形，动作够快，一夜之间，必能将工坊的金鳞秘密转移至备用的黑风洞！黑风洞位置绝密，地动也波及不到！”
周勉眼神剧烈挣扎。黑风洞是最后的退路，暴露的风险极大。但眼下，似乎别无选择！他猛地一捶桌案：“好！就今夜！行辕所有能调动的亲卫死士全部带上！务必在天亮前，把东西和干干净净地挪走！记住，手脚要利落，一个活口……都不许留在地窖里！” 最后一句，杀意凛然。
钦天监的地动预警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崖州炸开。知府衙门与驻军慌乱的疏散令下，百姓惊恐万分，崖州一片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