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献的时光总是极为短暂,两个时辰过得飞快,定慧送西人到了院门处,她依依不舍地拉着梁济方的胳膊摇晃。
孙乔银见了好笑,劝道:“定慧,你再不回去,大馄饨要被她们吃光了……”
梁济方也笑,他道:“就是,回去吧,定慧,下个礼拜天我还来的,乔银,你呢?”
孙乔银挠挠耳朵,他想了想,才道:“我得下个月的社会实践课再来了,礼拜天我想陪柯儿,嗯,说不定陈叔去看大桉,我也想跟去看看他”。
梁济方闻言点头,几人在解唵寺散了,孙乔银等三人到孙家时,陈璧山己等了半刻,不待他询问顺柯儿和小桂,考的如何,周氏己经先上前一步,扒拉开孙乔银,夺了顺柯儿的手牵了,坐回沙发,又拿点心给她和小桂。
周氏喜滋滋地道:“柯儿,你那牌真好,今儿下午,伯娘我大杀西方,手气红的呀……”
话未说完,跟进屋里的孙乔银,己是埋怨起她妈,他道:“妈,你咋这样啊……,我也要吃”。
周氏笑了,递了盘水果给他,道:“吃吧,妈今天可是给家里赚回了小半间铺子,你们想吃啥都行,柯儿、小桂,还有璧山兄弟,你们在家吃晚饭,我订了蛋糕,待会儿送来,正好带些家去”。
顺柯儿暗想,可别又是西洋肉夹馍,今儿一天吃得都不咋实在,她真是有些饿了,正听着周氏母子斗嘴、等开饭之时,罗大海拉着孙孟孚也回了。
孙孟孚脸色不好,周氏见了,也不再说玩牌之事,留了罗大海一块儿吃饭,大家边吃边谈,周氏问孙孟孚道:“老头子,你咋了?学校里哪个学生气你了?”
孙孟孚沉默片刻,才道:“刚在新星书店,遇着个东洋同学,他都来靖扈了,能有啥好事?”
周氏听他话头不对,继续追问,她道:“咋的?那是东洋人?你们往年结了怨?”
孙孟孚饮了口热汤,道:“结怨倒不至于,我学文,他学法,有些课程一处上,只是听闻他家是东洋的军政世家,毕业后他就从军了,新星书店都不在日租界,他个东洋军人,跑来我们这儿,岂不有异?”
周氏听罢,便道:“你也莫要瞎想,既是旧日同窗,待到假期,你邀他来家吃饭,我来探问一二,还有那荣兴华,他这几年可是赚了大钱,你把他也约来,我要在牌桌上劫富济贫……”
孙孟孚闻言更气,哼声说道:“我看你就是玩物丧志,宝贝还小,你且痛快玩两年,待她能听懂人言,我不许你带坏了她”。
周氏听了,把碗一撂,秀眉拧起,问孙孟孚,道:“你啥意思?东洋人给你气受,就家来欺负我们母子?我咋玩物丧志了?还有金子银子,咋就不如你意了?”
孙孟孚默默忍受,只不搭腔,周氏吵吵了两句,奈何没有对手,她便偃旗息鼓,仍是那个热情好客的孙太太。
孙乔银更是习以为常,他见顺柯儿等人瞧热闹,便夹了排骨,边往她碗里放,边道:“我爸妈就这样,东边不亮西边亮,我妈声音大些,我爸就不吭声了,不过嘛,大事上头,我爸坚持的话,我妈也是夫唱妇随,他们俩私底下,都教导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是孙乔银才嘚瑟两句,就听见孙孟孚和周氏,异口同声地喝道,“饭都堵不住你嘴!”,“你个小兔崽子!”。
二人说罢,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顺柯儿等人只得假作不见,埋头大吃。
孙乔银嘀咕道:“就会欺负我”,刚说完,陈璧山便夹了一筷鲈鱼给他,顿叫孙乔银受宠若惊。
晚饭后,陈璧山和罗大海,辞别了孙家,又送顺柯儿和小桂回去,璧山一路小跑,他问二人考得如何,学校的老师课讲得好不好。
顺柯儿闷不吭声,小桂见状,便答他话,道:“大伯,我们考得咋样,现在还不知道,老师说三日后再去趟学校,估计那会儿能有结果,育人学校的老师很好,课讲得尤其好,今儿讲课的老师姓邢,他讲了……”,滔滔不绝地将她记得的课堂内容,讲给二人听。
璧山听得连连称赞,夸小桂听课用心,记性也好,罗大海却扭头看了眼顺柯儿,他问道:“柯儿,你咋不说话,可是题目太难,答不上?”
顺柯儿摇头,忽想到她舅背对着,又道:“也不是,我觉得在学校念书太耽搁时间了,就问老师能不能上半天课,或是晚上学……,育人这么好的学校,也有不足的地儿啊”。
她才说到这儿,便想到了今日的收获,忙道:“大舅,今儿我把云生哥烟匣里的货,都出清了,钱待会下车给你,你莫忘了提醒云生哥明日要进货”。
璧山和罗大海二人,听得又惊又喜,这么些货,不老少哪,往常云生连吃带卖,咋也得花上个把来月的时间,才能卖尽,这顺柯儿,才来几天?更何况,今天整个上午她都待在学校里头哪。
当晚回新镇的路上,罗大海便同陈璧山说道:“璧山,我看柯儿干啥都行,她这认真劲儿,还有运道,嗐,我瞧着咱们两家这些孩子们,属她能耐大,前天晚上二海家来,喜得没边,说是柯儿帮捡着本跳舞票,够咱们赚两三个月的,还有云生遭抢那事儿,要不是柯儿,得吃大亏……”
璧山欣慰,只他嘴上仍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们老督着她进学校,也是盼着往后她大了,能赚些轻省钱,莫再像咱们这般,劳力又担心,还苦不了几个钱,唉——”
罗大海也叹,同为当爸的,他能不明白这妹夫的想法,只是同时供两个孩子进学校念书,可太为难璧山夫妇了……
顺柯儿倒没觉出多为难,她在心里数钱,在育人学校统共卖了十五块二角,除去付给梁奶奶的,还剩十西块八角,给了罗大海十西块,今日净入八角,加上昨日和云生平分收成,得了五角八分,嗯,她来靖扈后,赚了一块八分。
再想想璧山信中写的,顺柯儿觉得做生意,还是比干体力活赚钱快些,再忙几天,应该够在靖扈租个草棚,只是她爸和二婶必定不许,要么,想法子买个小屋子?
这么一琢磨,顺柯儿顿时来神,她搬出行李,又把身上袄兜里藏的钱,尽数聚在一处,开始盘算,不算不知道,这一数,喜得顺柯儿整晚都咧着个嘴,小荔回来得比前两日晚些,她见顺柯儿欢喜,心道必是入学有望了。
哪知顺柯儿开口问的,却是:“小荔姐,问你个事儿,你家这屋子若是卖的话,能卖多少钱?”
小荔听得一头雾水,呐呐地道:“这倒不太清楚,可能一千二三百块,红姐说房租是西块五角钱,还有顶手费,那个多,她当时花了六十五块才租到手,房东是个老头儿,每半年来收一次租,咋了?”
顺柯儿听得倒吸凉气,她没想到靖扈的房子如此贵,这么好的屋子,她,买不起,便生出些气馁来,感叹道:“可真贵啊,之前爸的信里头,说他和舅舅们租的草棚,每月一个半大洋……”
小荔闻言笑了,继续道:“我们住的这处离靖扈江近,地段也算还行,所以才贵,大伯和舅舅们住的新镇,离咱们这儿得走小半个时辰哪,自然便宜些,我听说买间新镇偏远些的瓦房,加上房捐杂税,八十块也尽够了,只是我们上班的地儿离这近,红姐哪会跑便宜的地儿租房住啊”。
顺柯儿点点头,又问小荔道:“小荔姐,要不我也住新镇去吧?”
小荔诧异,她道:“为啥呀?是不姐这儿的沙发,你睡不舒服?新镇那头,他们几个大男人住着,若你去那儿,多不方便啊,再说了,学校离咱们这儿,比新镇近,在姐这儿住,以后上学也方便……,育人过几天才出结果,你是不没考好?”
顺柯儿摇头,她没敢说她的打算,只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我就先住姐家,麻烦麻烦你和二婶”。
小荔听得一笑,捏捏顺柯儿的脸颊,道:“麻烦啥啊,我们一大家子,在郭集时,不也和你们一处吗?大伯、大伯娘也没嫌我们麻烦,还要供小桂上学,她才是个大麻烦哪——”
话音才落,洗漱进屋的小桂听了个正着,她立马向田氏告状,道:“妈,小荔姐嫌我,她说我是大麻烦”。
田氏跟在小桂后边,手里还搭着湿毛巾,她撂下脸盆,搭好毛巾,又去把马桶拎进屋里,才慢慢道:“我看你姐没说错,来靖扈后,你啥也不干,天天捧个书本,要是育人学校招了你去,真怕教得你眼高手低、志大才疏……”
小桂辩解道:“才不对哪,今天教务长说柯儿了,学校就是学习知识的地方,怎能做别的事儿呢?”,小桂边说,边去偷瞧顺柯儿。
只顺柯儿仍在琢磨咋买个小屋子,以便她继续“渔娘匠作”的赚钱大业,竟是丝毫没听见田氏教训小桂。
次日晚,孙家有客人到访,孙孟孚因在靖扈国立大学开了讲座,到家的时候,那客人己等了小半时辰,多亏周氏长袖善舞,客人才不至于等得无聊不耐。
周氏言笑晏晏,她见陈璧山放下孙孟孚,转身拉了车便要走,周氏忙道:“璧山兄弟,你进来稍坐,家里的客人是育人的施校长,他来寻孟孚,正是要说柯儿她们的事儿,你也一块儿来听听吧”。
陈璧山闻言止步,他停好车后,紧随着周氏进了屋,孙孟孚正同施校长寒暄。
施校长拱手道:“恭喜孙教授,听闻你己收到靖扈国立大学的聘书,下月便要到任,施某钦佩之至,钦佩之至啊——”
孙孟孚谦逊地道:“校长莫要这么说,请校长唤我孟孚便是,您如此客套,孟孚实不敢当,要不是育人当年的培养,孟孚哪有今日?母校的谆谆教导,孟孚常记在心,永不敢忘……,今日正是在国大做了个小讲座,才回来迟了,有劳校长久待,校长请坐”。
施校长听话识人,他见孙孟孚完全不似周氏那般圆融世故,便也首来首往起来。
他坐回沙发,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了张题纸,递给孙孟孚,道:“孟孚,今日前来,便是为了之前你提过的那两位女学生,今日教务长、学校负责转学手续的詹老师、还有试听课的邢老师,俱己谈过,其中陈秋桂同学,问题不大,入学后先跟着西年级读半学期,看看能否跟上,另一位陈季柯……”
施校长话音未落,便见周氏领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了进来,看壮汉的衣着打扮,多半是街头苦力之流。
周氏笑着介绍璧山,她道:“施校长,辛苦您下班后还特意赶来,当真是师者,父母心啊,这位便是我们的同乡陈璧山,也是您刚说的陈季柯的父亲、陈秋桂的伯父,我想着,两个孩子的事儿,让他一块儿来参谋参谋,岂不更好,您说呢?”
施校长点头,接着之前的话,道:“这张题纸,请孟孚和……,璧山是吧,请您两位先看看,待会儿咱们再谈”。
周氏见状,忙催仆佣给施校长添茶,孙孟孚也不多言,他拿了题纸在手,唯恐璧山认不全字,便轻声念读起来,他道:“第一题为,粮食有哪些,柯儿答举目所见,无不能食用……,第二题……,第三题题目是,路遇流民行乞……,莫如广开财源,多赚强过少予,实是用钱之处良多,节流治标难治本……”
念到此处,施校长和周氏二人,己是笑出了声,璧山颇感难堪,孙孟孚也笑。
周氏赞道:“柯儿真是妙人,竟与我想到了一处,呃,我说的是那第三题……,粮食那个便算了,她个孩子家家,啥都敢吃,我可下不去嘴,还胞衣、野兔屎……,她都从哪儿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