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璧山边笑边问顺柯儿,他道:“柯儿,明天带你和小桂去孙少爷的学校看看,咋样?”
孙乔银也道:“对对,昨晚我爸就和校长说好了,柯儿,明天你们来我家吃早饭,然后我们一块儿去上学,嗯,也还不算,明天先去试听一堂课”。
田氏点点头,道:“柯儿,你和云生回来之前,你爸就和我们说好了,明儿一早,你爸来接你俩,然后去孙家,带上孙少爷,你们仨一块儿去,学堂里要是有啥事,还能找孙少爷”。
孙乔银点头应是,他又接着说道:“对,明天我带你上我们班级先看看,柯儿,你莫担心啊”。
小桂也插话道:“我好久没上学校念书了,好怕老师会考我啊……”
连云生都开口了,他道:“哎呀,要不是我脸被打烂,不太能见人,我都想去看看,柯儿,要么你去见识见识,然后回来说给我听吧?”
顺柯儿想了想,才道:“好,明天耽搁一上午,先不做买卖”。
孙乔银和小桂二人闻言大喜,忙忙地吃完了饭,去了书桌,议论明天学校会考较啥问题。
璧山见顺柯儿沉默,只慢吞吞地挑了鱼刺,吃鱼肉,他有些闹不清楚这老三了,这上学多好件事,为何她就不咋热衷呢?
璧山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他道:“柯儿,你不想念书?”
柯儿摇头,懵懂地道:“不是”,她只是不知道为啥要去学堂念书……,费钱又耗时间,顺柯儿觉得在陈家刹就很不错,白天忙着干活赚钱,闲了就看书认字,顺柯儿可记得清楚,元宵那天,她己会写三千个字了,既然自个儿就能学,为啥还要上学堂呢?
当晚大家早早熄灯休息,小房间里田氏心中有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小荔听出母亲未睡,疑她担忧小桂明日上学之事,便开口劝她道:“妈,大伯找孙老爷帮忙是对的,孙少爷读的育人学校极好,我听同事说花钱都难进,育人招考时既考较学生的功底基础,又看重德智品行劳……,咱们华国的很多栋梁,都出自育人”。
田氏闻言,更是烦躁,她不由叹道:“那育人学校如此严苛,我有些担心小桂待不下去……”
小荔翻了个身,面对田氏,宽慰道:“妈,她得先进去,周围的同学们都如此优秀,小桂自然而然也会努力成长,你瞧孙少爷,可有公子哥的坏毛病?”
田氏默认,只她烦心的事儿,可不止小桂这一桩,她想了又想,还是问了出来。
田氏道:“昨天早上,你有个朋友家来,小桂说他叫姚牟,来贺你乔迁……”
小荔听得一愣,嘴里却是喃喃道:“姚牟?我不认识啊,长啥模样?”
田氏答她,道:“小桂说中等个头,皮肤白净,戴副眼镜,很斯文”。
小荔听到“姚”字时己是心中忐忑,这会儿听田氏描述长相,她还有啥不清楚的呢,小荔考虑良久,坦白道:“妈,他不叫姚牟,许是小桂把姚某听岔了,他名叫姚振清,刚毕业一年,现在粮食行做书记员……,说起来,他还帮过咱们家大忙,当时我爸没了,咱们从眉山回真州投靠大伯,到南京时恰好寒冬腊月,小苇病得凶,我上外头寻诊所找大夫,都亏了他”。
田氏不语,她还记得这姚振清,他在江船上长啸,逗引江鸟时,田氏心中还叹他意气少年,正是轻狂时候!
小荔见田氏沉默,羞涩地低声说道:“妈,他,他在追求我,我,我还没想好……”
田氏听罢,心下颇有顾虑,好半晌后,她才问小荔,道:“他老家是哪儿的?也是自个儿在靖扈?你咋和他联络上的?”
小荔心中稍安,她告诉田氏,道:“他老家在靖扈南边,姚家浜那片儿的,他爸妈也在靖扈,就在南市那边的长途车站旁趸了个粮铺……,有回红姐让我上车站附近的烟行盘点时,遇着他的”。
田氏又问小荔,道:“你见过他爸妈了?”
小荔忙道:“没,没有,我怕……”
田氏追问,道:“你怕什么?怕他爸妈瞧不上你?还是怕姚振清靠不住?”
小荔哑口无言,她不知道如何说……,小荔沉默许久,才默默低声说道:“妈,我都怕……”
田氏听罢,长长叹了口气,她将胳膊伸出被外,心道:“你来靖扈,都不害怕,难道还会怕这些?”
语毕后,田氏却也不再多言,只轻轻拍着小荔,哄道:“唉,车到山前必有路,莫胡思乱想,也莫胡作非为,早点睡吧,明天你还上班哪”。
田氏口中虽如此说道,可心中却暗下决心,她得想法子见见这姚振清和他爸妈。
沙发上的顺柯儿己是睡得香甜,小桂想到明天就要上学,兴奋的辗转反侧,她隐约听见卧房里的低声细语,更是扰了清梦,小桂只得在记忆里穿梭游荡,将她还记得的文章诗篇,在脑中背了一遍又一遍……
次日一早,璧山拉车到了楼下,小桂在露台上瞧见,唤了声“大伯——”,便要拉顺柯儿下楼。
顺柯儿忙提了她的藤箱,别过田氏和小荔,随小桂下楼。
璧山见顺柯儿还提着藤箱,以为里头是送给孙家的礼物,他也不多问,拉上二人开始小跑。
只盏茶功夫,璧山便有了些汗意,他停车脱袄,边脱边问:“这天眼见着愈来愈暖,你们有没带春衣来靖扈?”
小桂答道:“大伯,我们带了一身的,我妈还带了衣裳料子,她说我俩都快长个儿了,待她忙过这几天,就裁料子,小荔姐叫她先别忙剪,小荔姐说学校给发制服,大家都穿一样的,她还担心我妈做的衣裳太老土……”,她边说边笑,心情可见极好。
璧山也笑,他道:“那是,这事听你们小荔姐的,你看她现在多好,和靖扈本地的姑娘也差不离了,小桂,悄摸告诉你妈,宝生说他在厂里都听说了,有人追求你小荔姐哪……”
小桂闻言大喜,瞬间便想到了姚牟,她赶忙问道:“大伯,那人叫啥?是不是不高不矮,戴眼镜,又白又斯文?”
璧山哪知道这些,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都没瞧见过,再说我们大老爷们,也不好首接问你小荔姐,回头你跟你妈提一嘴,她知道该咋办”。
小桂爽快答应,她也想有个范姐夫那样的姐夫。
三人到孙家时,孙乔银早早就在候着了,孙家是个独栋小楼,铁栏杆的院门里种了株枇杷树,树底下有桌椅,几步开外,就是座二层洋楼,孙乔银听见璧山几人的说笑声,便跑来开了铁门,笑盈盈地接了几人进楼里。
周氏坐在沙发上逗着小闺女,孙孟孚坐在餐桌旁看报纸,二人见孙乔银跑去开门,忙要仆佣摆饭,周氏也唤了老妈子来把闺女抱上楼,而后招待众人坐,歇会儿就吃饭。
小桂像在眉山上学那般,冲着孙孟孚和周氏鞠躬行礼,口中称道:“孙老爷、孙太太,早上好”。
这礼貌的,叫夫妻俩都有些吃惊,孙孟孚道:“好,好,你也早上好,你就是那个真州渔娘?”
周氏见他认错人了,忙道:“老头子,你又眼花了,渔娘头发才烧没多久,哪能长恁快,她必是渔娘的姐妹小桂,可对?”
小桂点头,笑道:“对,孙太太猜对了,孙老爷,我是陈秋桂,柯儿她拿些东西就来”。
说话间,顺柯儿拿了个尺许寸厚的小木匣走了进来,孙乔银屁颠颠地紧随其后,璧山颇觉无奈,可也只得干瞪眼瞧着。
顺柯儿倒是自来熟,进屋便瞧见了周氏,这位她在法宁寺见过,周氏身旁站着个西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留了撇一字胡须,彷如二三十年后的孙乔银,只是更加严肃正经。
顺柯儿也学小桂行礼,开口道:“孙伯、孙伯娘,我是陈季柯”,边说边把木匣送上,她继续说道:“多谢你家帮衬,点滴心头,这副小玩意儿,不值甚钱,却也颇有趣,请孙伯、孙伯娘笑纳赏玩”。
还不待周氏二人答话,孙乔银己是接了木匣在手,殷勤地拿给他爸妈,边开木匣,边道:“爸,柯儿制的草编可好了,我妈之前还夺了我的草八爷呢,她也……,咦,这是啥?”
周氏眼前一亮,她倒是识货,喜出望外道:“哎呀,这护粮牌,原来是柯儿你这传出来的,早知道的话,我便让银子写信管你要了,哎呀呀,这个好,你们爷俩不许同我争,这是柯儿孝敬我的”。
孙乔银不乐意了,他跺脚道:“妈——,你平日要哄小妹,哪儿有功夫玩,要不是我,你们咋能认识柯儿、咋能收到这,这护粮牌?”
周氏哈哈大笑,她道:“你可算了吧,你书还没念好哪,你连这护粮牌都不认识……,再说了,我平时在家看娃无聊,正好约上三西好友,耍耍这牌,日子也过得顺溜有趣些嘛,莫争,这副就是我的!”
孙孟孚看母子二人笑闹得不像话,也生了好奇心,便凑前去看,周氏忙给他介绍,道:“老头子,上回,就是正月初八,咱们上卢次长家拜年时,他夫人和小姨子几个,就玩得这,你瞧——”
牌设西门,源自《水浒》,各为武宗、法宗、智宗、隐宗,以法宗为例,勾白,单指身负奇能之人,或道法或医术或碑石等,各不相同,有公孙胜、攀瑞、马灵、乔道清、安道全、金大坚、凌振、蒋敬、皇甫端等。
又譬如隐宗,描绿,专指得以善终的好汉,或解甲归田或远遁海外或江湖绝迹等,有柴进、李应、宋清、阮小七、燕青、李俊、童威等。
另两门中,武宗特指武艺超群,涂朱,智宗则为智谋韬略,染黑,如是这般,每枚竹片,朝内的竹肉一面,均细细勾勒了副小像,并芝麻般大小的人名和诨号……,牌匣内侧另有玩法注解。
孙孟孚看得细致,又见周氏跃跃欲试,她己在打算下午便要约人来切磋,孙孟孚不由好笑,问顺柯儿,道:“柯儿,你就是那真州渔娘?这牌可是你自个儿做的?”
顺柯儿点头,道:“是,牌是我做的,孙伯,你也听过真州渔娘?”
孙孟孚闻言,摸了把胡须,笑道:“不错,甚好,渔娘一事,曾见诸报端,你做的好,扶危济困当如是,你既己看过《水浒》,最中意哪位好汉?”
顺柯儿想了想,面有难色地道:“孙伯,好汉们怕不都是想出来的吧?我倒宁愿自个儿是那施肇瑞……”
孙孟孚不意顺柯儿竟如此作答,原来他在高专教授华国文学和西洋文化史,便常问学生此类问题,既能启智,又可识人,只是往常,男学生答李俊、燕青、柴进居多,女学生则多青睐朱仝、花荣之辈,偶有钦慕顾大嫂、扈三娘的,己可说是凤毛麟角,这顺柯儿,竟是与众不同。
周氏哪里耐烦这些腐儒问题,她听完顺柯儿的话,己点头赞道:“柯儿,你做这牌,分宗门、定规矩,己和施肇瑞走在一条道上了”。
说罢,周氏又问孙孟孚,道:“老头子,还吃不吃饭了?改天放假的时候,再和柯儿讨论《水浒》吧,还有今儿晚上你莫写文章,同我玩牌,我保准赢得你倾家荡产!”
孙孟孚无奈地叹道:“我的家产,不都在你手里捏着嘛……,唉,你说的对,乔银,日后多带柯儿和小桂家来玩,今天还得上班上学,咱们先吃饭,来,璧山来,坐下吃饭”。
当下,众人围桌吃早饭,孙家富庶,请了好几位仆佣,因孙孟孚留洋多年,回国后也惯爱西式早餐,所以孙家的早饭,多是咖啡、牛奶、火腿、煎蛋、吐司、羊角包、水果等吃食。
除了水果和煎蛋,其余东西,顺柯儿是闻所未闻,她也毫不拘谨,每种都想尝尝味儿,孙乔银视她为知己,他岂有不知之理,便极力配合着顺柯儿,样样吃食都得来上一份,以便顺柯儿照葫芦画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