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团队的三人如约出现在“声她”的小办公室时,苏晴正在和谢闻洲改一篇约稿。
对方三人中有一男两女,最年轻的那个女孩叫何渔,是团队发起人之一。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背着摄像包,干净利落,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不怕事儿的倔劲儿。
“我们之前拍的是底层女性失声群体。”何渔简单自我介绍,“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家媒体平台敢公开播出我们的样片。”
“我们不是不懂风险,”她补了一句,“但还是想试一次,看有没有真正能共担后果的合作方。”
她将一块U盘插入投影仪,开始播放素材。
画面中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工厂女工,讲述自己如何在车间里被同事长期性骚扰,而举报后反被调岗。语速不快,表情克制,但她最后那句“我就想告诉我女儿,什么是不能忍的”,让屋里几人都沉默了。
黎倩看完,第一句话是:“太真了。太狠了。”
苏晴没有立刻说合作,而是问:“你们准备把这部纪录片投向哪里?”
“不是平台,”何渔答,“是影展。国内的拍不了,就送国外的。我们己经接到一个小型女性独立影像节的预选邀请。”
林姝皱眉:“那你们找我们合作,是想让我们……提供资源还是?”
“内容与渠道。”何渔说,“我们需要‘声她’这边协助寻找当下自媒体环境下女性创作者的受限案例,同时作为片尾联合出品方之一,提高可信度。”
这不是无脑推广合作,是真的想用平台力量去撑一个边缘内容。
苏晴沉吟片刻,说:“我们可以提供案例线索,但要核实素材真实性、采访同意书、画面使用权,你们得全程留档。我们也会签署免责协议。”
她顿了顿,补一句:“我们不是慈善家,我们是内容生产者,所有合作都有底线。”
“可以。”何渔点点头,“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部片一旦出去,‘声她’也就被更多人盯上了。”
“我们己经被盯上了。”谢闻洲淡淡说。
合作谈妥,但那天下午,苏瑶却在学校闹了一次情绪。
老师发来语音,说苏瑶最近几天情绪波动大,有一次当着同学发脾气,甚至拒绝参与班级项目。
苏晴赶到学校时,苏瑶正一个人坐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角落,抱着膝盖看书,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不想回家?”苏晴蹲下来问。
“没有。”苏瑶说,“我只是……不想去那个家里。”
苏晴明白她指的不是房子,而是那个越来越像办公室的住所——每天进门就听到键盘声、视频剪辑声、大人们的争论和电话会议。
“你不是说要好好活一次吗?”苏瑶抬起眼,声音很轻,“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不是也要好好活一次?”
苏晴一时语塞。
晚些时候,她带苏瑶去吃了她最喜欢的那家港式茶餐厅,两人没谈任何“平台”的事,只是讲笑话、讲八卦、讲隔壁班的调皮鬼。
苏瑶终于露出点笑容时,苏晴却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她意识到自己在为所有人争取发声权时,却可能忽略了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是否有足够的“被倾听感”。
回到家后,她把自己关进书房,独自看着那段纪录片素材反复播放。
镜头外的真相,比镜头里的更残酷。
第二天一早,苏晴做了两个决定。
一个是暂停《她时代》的商业公关合作板块,全力转为“声她”内容联盟筹资;另一个,是将苏瑶的学习与生活重心暂时调整——请家里的阿姨全天接送、安排心理咨询预约时间,并抽时间陪她做一场“声音小练习”,让她自己做一期播客节目,说自己想说的话。
她想明白了,所谓“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不只是挣脱谁的压制、证明什么能耐,而是在最混乱的时刻,依然守得住自己最柔软的、不能退让的边界。
但生活哪有真的喘息期。
就在“声她”上线两周之际,一篇爆款文章被举报下架,理由是“言论煽动”。
而举报人,正是王志明名下投资平台所挂名的“净网观察员”团队。
这次不再是阴招,而是明枪。
苏晴接到通知电话的那一刻,没有惊慌,也没有骂人,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便签纸,上面是一句几天前她写的内容策划提醒:
“你不说话,也许没人怪你。但你说了话,就要准备被反击。”
她默默地把那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然后,她转头对谢闻洲说:“那篇文章,重写一版。”
“换什么方向?”
“更真实。”她顿了顿,“也更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