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着槐叶扑在脸上,李修远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抬眼望见山腰处那座黑黢黢的宅院。门廊下悬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晃荡,昏黄光晕里隐约现出个“柳”字,朱砂描边的纹路早被雨水泡得发胀。
“公子莫要近前!”
尖细的嗓音刺破雨幕,李修远顿住脚步。青石台阶上不知何时立了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女子,鬓边海棠花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绣鞋尖沾着新鲜的红泥。
“这荒郊野岭的,姑娘怎会在此?”他攥紧手中书卷,方才在山道迷路时分明瞧见这座宅子锁着锈迹斑斑的铁链。
女子忽然笑了,唇角咧到耳根:“公子说笑,奴家本就是这宅子里的人。”她抬起手拢了拢鬓发,腕间银镯磕在青砖上叮当作响。李修远这才注意到她指甲盖泛着青灰,像是新死之人未褪的血色。
跨进垂花门的刹那,腐木气息扑面而来。正厅八仙桌积着半指厚的灰,墙角蛛网悬着具白骨,天灵盖被什么利器凿出个窟窿。李修远后背沁出冷汗,方才女子明明说这宅子空置多年,可那白骨颈间还缠着褪色的红绳。
“公子请用茶。”女子端来盏青瓷茶碗,水面浮着层可疑的油膜。李修远刚要推辞,忽见窗纸上掠过个人影,是个穿靛蓝褂子的妇人,怀里抱着口薄皮棺材。
灯笼突然爆了个灯花。
女子脸色骤变,抄起案头烛台就要往门框上贴符。李修远瞥见符纸上用朱砂画的咒文正在褪色,墨迹洇染成狰狞的血手印。窗外惊雷炸响,照得院中那株歪脖子槐树树干发白,树皮皲裂处密密麻麻全是眼睛状的树疤。
“柳三娘...”他念出族谱扉页残存的墨迹,泛黄的宣纸上"光绪七年"的字样被虫蛀得支离破碎。二十年前柳家十三口灭门悬案,县志里只记了句“暴病而亡”,可眼前这女子分明穿着光绪年间的织锦缎。
铜锁转动的声响从西厢传来,女子突然扑过来捂住他的嘴。冰凉的手指掐进他喉结,呼吸间尽是坟茔腐土的腥气。“别出声...”她贴在他耳边呢喃,簪头珍珠滚落,在青砖上碎成惨白的齑粉。
厢房门吱呀洞开,月光漏进来照见门槛内横着的尸体。那是个穿皂色官服的中年人,心口插着半截桃木钉,乌紫色的血渍在官袍上洇出诡异的纹路。李修远浑身发冷,这人的眉眼,竟与方才窗纸上的妇人一模一样。
灯笼穗子突然无风自动,火苗蹿高三尺。李修远看见女子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嘴角咧到耳根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她身后浮现出个佝偻的老妪,枯枝般的手指攥着条浸血的麻绳。
“时辰到了。”老妪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灯笼纸轰然燃起幽绿火焰。李修远在火光中看清那些符咒真容,根本不是镇宅的符箓,而是用孕妇脐血写的往生咒。最后一丝清明闪过脑海,他终于明白为何暴雨天宅门铁链会自行脱落,那根本不是锈蚀,而是被无数双苍白的手生生扯断的。
李修远踉跄后退时撞翻了供桌,香炉里的骨灰洒在符纸上,那些孕妇脐血写的咒文突然活过来似的蠕动着。他后颈胎记骤然发烫,恍惚看见祠堂壁画里十几个穿肚兜的孩童手拉着手围成圈,正是他昨夜在客栈被魇住时梦见的场景。
“原来你就是祭品。”老妪的麻绳缠住他脚踝,腐臭的口涎滴在胎记上滋滋冒烟。柳三娘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啸,整个人像被吹胀的气球般膨胀起来,藕荷色襦裙绽开无数暗红血口,露出皮下森森白骨。
宅院开始剧烈摇晃,李修远看见西厢房顶的瓦片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婴孩头颅。那些脑袋用脐带缠成锁链,正随着老妪念咒的节奏缓缓收紧。他摸到袖中藏着的《论语》刻本,突然想起进门前有个跛脚货郎塞给他这书,说是柳家小姐当年最爱读的。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李修远咬破舌尖将血喷在书页上,泛黄的纸张突然燃起金光。老妪惊恐后退时,他瞥见对方后颈赫然印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暗红胎记。
槐木灯笼在此刻彻底炸裂,暴雨裹着燃烧的纸灰灌入宅院。李修远趁机扑向门廊铁链,指尖触到那些苍白手掌的瞬间,突然看清掌纹里嵌着的银屑,正是柳三娘腕间银镯的碎屑。原来二十年前被勒死的根本不止一人,那些锁链分明是用枉死者的骨头熔铸而成。
井口突然传来婴儿啼哭,李修远转头看见柳三娘泡胀的半张脸贴在井沿,另半张脸却是货郎布满尸斑的脸。她怀中薄皮棺材轰然炸开,数十枚刻着生辰八字的银锁坠地,其中一枚正巧滚到他脚边,“光绪七年腊月廿三,李修远”的篆文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李修远的手指刚触到银锁,整座宅子突然陷入死寂。檐角铜铃齐声炸响,惊得他怀中《论语》哗啦啦翻动,停在“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那页。银锁表面的青紫篆文渗出粘稠液体,顺着他的指尖爬上小臂,在皮肤表面凝成细小的楷体咒文。
井底传来铁链拖曳声,货郎的脸在柳三娘身后扭曲变形,最终定格成县志里记载的典史大人模样。老妪的麻绳突然缠住李修远手腕,他惊恐地发现绳结处缀着枚银锁,正是当年自己出生时戴过的长命锁。
“时辰到了。”这次是货郎的声音,却从柳三娘开裂的喉管里发出。她腹腔突然爆开,数十个浑身青紫的婴孩爬出腹腔,每只手掌都攥着半截脐带。那些脐带像活蛇般缠住李修远的脚踝,将他拖向沸腾的井口。
燃烧的槐木碎片突然聚合形,正是客栈里那个跛脚货郎的模样。他举起根刻满生辰八字的桃木杖,杖头镶嵌的银锁与李修远怀中的那枚严丝合缝。“光绪七年腊月廿三,子时三刻,祭品归位!”货郎的瞳孔变成两枚银钉,首首钉进李修远眉心。
井水开始倒灌,李修远在窒息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柳三娘泡胀的手掌托起盏白骨灯笼,灯芯竟是他那支燃着金光的《论语》刻本。
李修远在血沫中尝到檀香味,白骨灯笼里的《论语》突然化作万千金蝶。他看见每只蝶翼上都印着小字,正是自己当年在族学抄错的《孝经》章句。井水灌入喉咙的瞬间,那些错字突然活过来般钻进血管,在他皮肤下游成赤红的篆文。
“原来错在这里。”
柳三娘泡胀的声带摩擦出沙哑的笑声,她另一只手里攥着的根本不是银锁,而是半截断裂的脐带。李修远突然想起县志里记载的秘闻,光绪七年冬月,柳家媳妇难产而死,接生婆用银针封住死胎七窍,却在埋棺时被棺材里的抓挠声吓疯。
白骨灯笼突然爆开,槐木碎片割开他的脸颊。李修远在剧痛中看清真相:所谓柳三娘根本是具空壳,真正的新娘红盖头下裹着个浑身涂满朱砂的男童。那孩子戴着与他相同的银镯,心口插着货郎的桃木杖,杖头银锁刻着“光绪七年腊月廿三”。
井水倒灌形成的漩涡里浮出十八盏白骨灯笼,每盏灯芯都燃着段脐带。李修远后颈胎记突然裂开,钻出条带倒刺的银链,链子另一端竟系在货郎尸体的趾骨上。他这才惊觉自己早被钉在阴阳交界处,左脚踩着阳间青砖,右脚陷在阴司黑土。
“天地玄宗...”
货郎尸体的嘴唇突然翕动,桃木杖上的银锁喷出黑血。李修远怀中的《论语》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原本空白处浮现出血写的生辰八字,竟与货郎尸体腰牌上的日期分毫不差。
白骨灯笼突然调转方向,灯芯脐带如活蛇般缠住货郎脖颈。李修远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货郎的头颅突然180度扭转,充血的眼球盯着自己逐渐腐烂的下半身。那些被《论语》金蝶附身的文字突然脱离皮肤,在空中拼成个巨大的“弑”字。
井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李修远在最后一刻抓住飘来的半片槐木灯笼罩。当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灯罩上时,二十年陈旧的桐油味里混出缕缕奶香,灯罩内侧竟用尸油画着幅婴戏图,画中孩童的襁褓纹样,与李修远襁褓里那方褪色肚兜的针脚完全吻合。
暴雨突然停歇,所有银锁叮当坠地。李修远在月光下看清掌纹:那些被烙铁般的银屑灼伤的纹路,正缓缓拼成“祭主李修远”五个小字。而柳三娘膨胀的右手,正轻轻抚过他眉心那枚银钉状的瞳孔。
月光突然暗了下去。
李修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在青砖上扭曲成双头蛇的形状,柳三娘膨胀的指尖正沿着他脖颈跳动的银钉游走。那些渗入皮肤的咒文突然发出婴孩啼哭般的尖啸,每声都震得他天灵盖发麻。掌纹里拼出的“祭主”二字开始渗血,顺着腕骨流进袖管,在《论语》刻本上洇出幅血淋淋的《乡饮酒礼图》。
柳三娘开裂的下颌骨开合着,露出半截桃木簪。李修远突然想起货郎塞书时说的那句“柳小姐最爱这《论语》”,喉头涌上的腥甜里混着槐木腐烂的气味。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井沿冰凉的青苔,井底倒影里的白绫突然活过来般勒进皮肉。
槐木灯笼残片突然腾空而起,在两人之间拼成个残缺的八卦。柳三娘的襦裙无风自动,藕荷色绸缎下浮出密密麻麻的银锁,每把锁芯都嵌着粒发黑的脐带残片。李修远终于看清那些锁链的走向,它们从二十年前柳家妇孺的肋骨里穿出,最终都钉在自己脚踝的胎记上。
货郎的桃木杖突然爆开,杖头银锁喷出大团黑雾。李修远在浓雾里听见此起彼伏的婴啼,每声啼哭都对应着银锁上某个生辰八字。当雾气散尽时,他发现自己跪在祠堂中央,面前供着个贴满符纸的牌位,“光绪七年祭主李修远之位”的朱漆字迹下,赫然压着他昨夜在客栈被噩梦惊醒时扯下的半片床帐。
柳三娘的右手突然化作白骨,指尖银钉深深刺入他眉心血痣。剧痛中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光绪七年冬月廿三子时,接生婆用银针封住男婴七窍,将他裹进柳三娘的襁褓。暴雨夜货郎翻墙而入,桃木杖上的脐带锁链缠住新生儿脖颈。柳家十三口跪在祠堂,看着族长将《论语》刻本一页页塞进男婴腹腔。
货郎腐烂的半张脸突然贴到牌位前,另半张脸却是李修远父亲的面容。祠堂烛火骤然变成幽绿色,李修远看见供桌上所有牌位都在渗血,那些血珠沿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纹路,最终汇成他掌心的“祭主”二字。
槐木灯笼残片突然调转方向,燃烧的碎片割开祠堂幔帐。幔帐后密密麻麻挂满银锁,每把锁芯都嵌着块《论语》残页。李修远疯扑过去时,锁链突然崩断,无数脐带般的银丝将他缠成茧蛹。最后一刻他看见柳三娘泡胀的脸浮现在茧外,另半张脸竟是货郎襁褓中的模样。
月光重新亮起时,祠堂里只剩那盏白骨灯笼。灯芯处蜷缩着个浑身涂满朱砂的男童,正用李修远的声带哼着《孝经》章句。井口传来货郎沙哑的笑声,一柄缠着脐带的桃木杖穿透青砖,杖头银锁刻着全新的生辰八字,正是李修远在客栈被魇住那夜的时辰。
李修远想喊却发不出声,喉管里灌满的槐木碎屑簌簌往下掉。白骨灯笼里的男童突然睁开眼,瞳孔里嵌着两枚生锈的银钉,正是货郎尸身上消失的那对眼珠。男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舌尖卷着半截《论语》残页在他眼前晃荡。
井口爬出的桃木杖突然裂成两半,杖芯涌出的黑血在青砖上蜿蜒成河。李修远看见每滴血珠里都映着个模糊人影,那些身影正手拉着手围成圈,正是祠堂壁画里被献祭的孩童。他们脖颈上都系着银锁链,锁链另一端竟全部钉进他脚踝的胎记。
祠堂地砖突然塌陷,李修远跌进个布满尸蜡的密室。西壁挂满褪色的脐带,每根脐带末端都系着块刻生辰八字的银锁。正中央的祭坛上摆着口薄皮棺材,棺内躺着的赫然是他自己,青紫的面皮下蠕动着无数银丝,丝线另一端连接着房梁悬挂的十二盏白骨灯笼。
男童突然扑到棺盖上,涂满朱砂的手指在棺材表面划出沟壑。李修远惊恐地发现那些沟壑竟组成自己的人生轨迹:乡试落第那日暴雨、客栈遇鬼时刻、甚至包括此刻被脐带缠住脖颈的姿势。白骨灯笼突然齐齐炸裂,燃烧的槐木碎片在空中拼成族谱,他名字下的空白处正被血珠缓缓填满。
柳三娘的右手突然爆开,腐液溅在祭坛香炉里。骨灰腾空化作漫天纸钱,每张纸钱上都印着个扭曲的“弑”字。李修远在纸钱雨中听见此起彼伏的啼哭。
最后一盏白骨灯笼熄灭时,他看见货郎的尸身正在融化。腐烂的皮肉下钻出密密麻麻的银针,针尾缀着的朱砂珠滚落祭坛,在棺材表面凝成全新的生辰八字,正是李修远在客栈被魇住那夜的时辰。月光透过棺材缝隙照进来,照亮了他胸口浮现的尸斑,那形状竟与男童脸上的笑纹一模一样。
李修远胸口的尸斑突然开始游走,像无数条蚯蚓钻进衣襟。他试图挣脱脐带缠绕的棺材,却发现腐烂的棺木里渗出暗红液体,那些液体在月光下凝成《论语》残页上的错字。货郎融化的躯体发出油脂燃烧的滋滋声,每滴腐液落地都化作个蜷缩的婴孩,脐带末端拴着的银锁正疯狂啃噬他的脚踝。
“好侄儿,该喝药了。”
柳三娘泡胀的声带里混着铜钱晃动的脆响,李修远看见她腐烂的右手正握着个青瓷药碗。碗底沉淀的黑色药渣突然活过来,化作万千蜈蚣钻进他鼻孔。剧痛中他听见货郎的尖笑,那声音竟是从自己喉管里发出的,原来早在客栈被魇住那夜,他的魂魄就被钉在了这具皮囊里。
李修远跪倒在青砖上抽搐,鼻孔里钻出的蜈蚣在月光下长出人脸。他看见每张人脸都是客栈里那些说书人,正用朱砂笔在他瞳孔里续写《聊斋志异》的残章。柳三娘腐烂的右手突然抽搐,药碗里浮起半枚银锁,锁芯嵌着的正是他昨日在城隍庙求的姻缘签。
“好郎君...”货郎的声音混着铜钱声从喉管溢出,李修远惊觉自己正握着桃木杖。杖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脐带纹路,杖头银锁突然弹开,掉出颗泛着磷光的人牙。他忽然想起县志里记载的怪谈:光绪七年冬月,柳家新娘出嫁当夜,接生婆用银针刺破十二名稳婆的手心,将血抹在喜烛上。
青瓷药碗轰然炸裂,黑色药渣在地面聚成个蜷缩的婴孩。李修远伸手去碰时,婴孩突然裂成两半,露出腹腔内锈迹斑斑的漏壶。壶身刻着的生辰八字竟与他怀中银锁分毫不差,壶嘴缓缓流出混着香灰的血浆。
李修远握着桃木杖的手突然爬满尸斑,杖身脐带纹路竟开始蠕动。当他想甩开这邪物时,发现自己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卷曲,与货郎尸身上的腐败程度如出一辙。更漏壶流出的血浆突然凝成钟摆形状,在地面投射出扭曲的钟表盘,短针赫然指向他后颈胎记的位置。
“这才是真正的祭器。”货郎的声音从人牙里钻出,磷光映出李修远瞳孔深处的异变:那枚银钉状的瞳孔正在融化,化作液态银浆渗入眼眶。井底突然传来铜钱落地的脆响,十八盏白骨灯笼同时爆开,每簇火苗里都浮现出个被脐带勒毙的婴灵。
漏壶突然倒转,血浆钟摆砸向李修远眉心。千钧一发之际,《论语》残页上的金蝶蜂拥而至,在他面前织成半透明屏障。李修远惊觉那些蝶翼上的错字正在重组成《孝经》原文,原来当年自己抄错的章句,竟是封印恶灵的符咒。
“时辰到了!”十二道幼嫩的声音同时在耳边炸响。货郎尸体的西肢突然扭曲成麻花状,桃木杖上的银锁“咔嗒”弹开,露出内层密密麻麻的银针。李修远在剧痛中看到自己后颈胎记裂开,钻出十二根缠绕脐带的银针,针尾缀着的朱砂珠正与货郎尸体的瞳孔遥相呼应。
漏壶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血浆凝成的钟摆骤然加速。李修远在血雨中伸手乱抓,竟捞到半截柳三娘泡胀的舌头。舌面上浮现出血字:“光绪七年腊月廿三,子时三刻,祭品归位!”每个字都在他掌心蠕动,逐渐拼成个完整的脐带图腾。
槐木灯笼残片突然悬浮而起,在血雨中拼凑成具水晶棺椁。李修远看见棺中躺着的根本不是尸首,而是团跳动的银丝网,每根银丝都连接着在场亡魂的胎记。当他意识到自己胸口浮现出相同纹路时,银丝突然暴长刺入心脏。
最后一刻,李修远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水晶棺上。银丝网遇血化作漫天灰蝶,每只蝶背上都浮现出个乡绅的面孔。这些曾在县志里被抹去的名字,此刻正在蝶翼上扭曲哀嚎。货郎的桃木杖突然开花,绽放的槐花里裹着枚崭新银锁,锁芯里嵌着的正是李修远那颗正在融化的瞳孔。
井水停止倒灌时,月光偏移了三寸。人们发现李修远保持着握杖姿势冻死在井沿,掌心银锁刻着“光绪七年腊月廿西”。而柳三娘泡胀的尸体旁,静静躺着本《论语》刻本,书页间夹着片槐叶,叶脉里嵌着十二枚带锈的银针,每根针尖都缀着粒褪色的朱砂珠。
晨雾漫过井台时,李修远腕间的银链突然崩断,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和脖子,他发现自己仍站在祠堂前,手中桃木杖化作半截甘蔗,杖头银锁里嵌着的竟是颗乳牙。货郎的尸身化作纸灰消散,唯余那本《论语》刻本完好无损地躺在青石板上,书页间夹着的槐叶脉络清晰如新。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阵眼。”李修远抚过银锁上新刻的“光绪七年腊月廿西”,发现字迹竟与县志记载中接生婆的绝笔信如出一辙。当他将银锁按向祠堂匾额的裂隙时,檐角铜铃突然齐鸣,震落梁上积尘里封存的一叠婚书,每张喜帖上都写着不同年份的腊月廿三,而落款人竟全是柳三娘的名字。
槐叶突然飘起,在空中拼出张药方。李修远照方抓药时,发现药铺掌柜竟是当年失踪的管家。老掌柜将晒干的艾草混入药碾,碾盘上渐渐显出血写的真相:“光绪七年冬,接生婆为保柳家血脉,与乡绅合谋假借冲喜献祭,实则将十二名夭折婴灵封入投胎阵。”
当第一缕春阳穿透祠堂窗棂,李修远腕间胎记突然脱落,化作枚温润的玉扳指。他推开祠堂暗门,墙内冰封的冰棺里躺着个面色红润的男婴,襁褓上绣着“长命百岁”的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冰棺旁供桌上,十二枚银针正悬在特制的烛台上,烛泪凝结成朱砂珠滚落玉扳指。
十年后的上元夜,新科进士李修远抱着幼子路过柳宅旧址。孩童举着风车追逐嬉闹,谁也没注意到青石板缝隙里,那株从槐木灯笼残片中长出的花树,正将十二朵莹白槐花撒向星河。最末那朵花的蕊心里,十二枚银针正随着月华流转,将褪色的朱砂珠串成新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