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在生产队的晒谷场洒下细碎金斑。
林晓峰揣着两个烤红薯,红薯还裹着生产队发的旧报纸,在棉袄里捂得发烫。
棉袄口袋里还塞着半块玉米饼,那是母亲用布票换来的玉米面做的,说是给刘猛尝尝新。
路边老槐树挂满冰棱,在风里摇晃出叮铃当啷的声响。
林晓峰望着冰棱在石板路上摔出的蛛网纹,想起昨夜野猪垂死挣扎时,獠牙刮擦陷阱壁也发出过类似的刺耳声响。
远远望见刘猛家土坯房烟囱飘出的炊烟,像条灰白的长带子在半空打着旋儿。
柴火混着红薯粥的香气里,还掺着几分腌咸菜坛子特有的酸气。
这味道,让林晓峰想起自家灶房——此刻母亲应该正就着这酸气,就着红薯粥啃硬窝头。
“猛子哥,在家不?”
林晓峰抬手敲门,指节撞在木门上发出“咚咚”闷响,惊得门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
“谁呀?”
屋里传来沙哑的回应,带着刚睡醒的含糊。
紧接着“吱呀——”一声,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摩擦声,仿佛在抱怨被过早吵醒。
刘猛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衣角打着补丁,手里豁口的大碗还沾着褐色粥渍。
他看见林晓峰眼睛一亮:“哟,稀客!快进来暖和暖和!”
屋内煤油灯的火苗在晨风里轻轻摇晃,昏黄光晕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昨夜野猪挣扎时搅起的漫天尘土。
刘猛母亲正用豁口的铝瓢往锅里添水,“哗啦”水声混着柴火“噼啪”的爆裂声。
灶膛里突然窜出几点火星,“噗”地溅在她沾着面粉的围裙上。
“婶子别忙活了,我吃过饭来的。”
林晓峰在磨得发亮的板凳上坐下,八仙桌掉漆的木纹里还嵌着去年过年包饺子的面粉。
他把烤红薯往桌上一放,报纸边缘被热气熏得发软:“猛子哥,我跟你说,昨天可真是九死一生!”
说这话时,他不自觉摸了摸腰间,那里还留着野猪獠牙划过的浅浅血痕。
刘猛立刻放下碗往前凑,粥晃出几滴在桌上积成小滩:“快说说!是不是逮着大货了?”
他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已经看到肥美的野猪肉在锅里翻滚。
林晓峰咽了咽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咚”一声:
“我们在山林中挖了半人深的陷阱,用白菜红薯当诱饵……”
他突然站起身,张开双臂比划,袖口磨破的线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那野猪足有半人高,浑身硬毛竖得跟钢针似的,右耳还挂着新鲜血痕,估计是早上争母野猪时挂的彩!”
“然后呢?”
刘猛听得入神,连碗里泡着的腌菜随着呼吸轻轻晃动都没察觉。
“林明生刚要开枪,那畜生突然一扭身!”
林晓峰猛地挥动双臂,模拟子弹划过的弧线:
“就听‘嗖’地一声,子弹擦着它后背飞过去,在树皮上打出个冒烟的洞!”
他压低声音,像是又回到那惊心动魄的时刻:
“野猪彻底疯了,用头撞得陷阱壁‘轰隆’塌了半边,碎石‘噼里啪啦’往下砸,我和林叔抱着脑袋躲,差点被活埋!”
王秀兰手里的擀面杖“咚”地砸在案板上,面团都被震得跳起来:“老天爷!后来咋制服的?”
“我瞅准它右前腿不敢着地,大喊让林叔打后腿!”
林晓峰模仿着开枪的姿势,食指狠狠一扣:“‘砰’地一声,野猪后腿炸开个血窟窿!”
说到这儿,他长舒一口气,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后怕:
“不过下山时撞见老赵头崴了脚,我背着他走了三里地,肩膀现在还酸着呢。”
刘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惊得碗里的粥溅出来:“好小子!既能打虎又能救人,出息了!”
林晓峰挠挠头,耳尖微微发红:
“都是应该做的。生产队昨晚把野猪分了,林队长说血旺留着给娃娃们煮面。”
他盯着桌上渐渐冷却的红薯,声音突然低下去:
“猛子,我不想在农场干了。天天守着那几亩地,挣工分换的粮还不够塞牙缝……”
刘猛皱起眉头,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个疙瘩:
“晓峰,你糊涂!现在多少人挤破头想端上铁饭碗,打猎这营生,说句不吉利的,哪天折在山里……”
“我不怕!”
林晓峰突然攥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我妹妹的棉鞋露着脚趾头,我爹的烟叶子都发了霉还舍不得扔……”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要能让家里人吃饱穿暖,刀山火海我也敢闯!”
刘猛沉默着喝了口凉透的粥,喉结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要不这样,正职照干,打猎当副业?安全第一啊……”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炸雷般的喊声:“婶子!晓峰哥在家不?”
声音惊得邻居家老母鸡“咯咯”叫着扑腾翅膀,鸡毛飞得满院都是。
王翠兰从灶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面团:“狗蛋啊,去刘猛家了!找他啥事?”
“听说他打了头大野猪!我来讨个热闹听听!”
狗蛋挠得头发乱蓬蓬的,口袋里的玻璃弹珠晃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我去刘猛家逮他!”
话音未落,石板路上已经响起“咚咚”的跑步声,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日头毒辣辣地悬在树梢,像枚烧红的铁饼炙烤着大地。
刘猛家土坯房的影子被越缩越短,墙根处的竹笼在热浪里微微发烫。
半月前从深山猎户陷阱里捡来的小黑熊崽子正抱着根玉米棒啃得欢快。
它沾着玉米粒的爪子时不时“噗嗒噗嗒”拍打竹条,奶声奶气的咀嚼声混着竹笼摇晃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刘猛蹲在磨得发亮的板凳上,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响个不停。
青灰色的烟雾缭绕中,他眯起眼睛盯着小黑熊,布满血丝的眼底藏着算计。
烟锅里的火星随着他的动作明灭。
突然,他重重弹了弹烟灰,火星子“咻”地落在地上,“嗞”地烧出个焦黑的小点,惊得墙角的壁虎“嗖”地窜进砖缝。